漫长的寒冬渐渐融化。
一阵深埋的震动骤然驱散了梦的迷雾。符黎睡眼惺忪,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按下接听。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高分贝地穿透耳膜,带着一点儿摆在台面的愠怒。
“天呐,你终于接电话了!打了四五个都没动静,还以为你开车出事了呢。不是约好九点到别墅,你们到哪儿了?”
她揉了揉眼,面前是一片洁白的墙壁。窗外有清脆的啁啾声,小鸟们还没离去,大概时间还不算太晚。
“我……”她心虚地回应,“还没出发……”
“你不会才起床吧。”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睡不醒。”符黎调小了手机音量,放低交谈的声音。
“好吧。”颜令儿爽快地接受了她诚实的理由。“那我先安排他们干活儿,你们赶紧来。”挂断电话前又听旁边人说了什么,添了一句“开车注意安全”。
她握着手机,在床上稍稍活动,伸直了双腿。昨夜她又做梦了,隐约感觉那是最后几块碎片。这次她看见生命纷纷终止——那些严肃的时刻,在这个上午——比崇高的山与海更能压倒她。他们死了,他也不再完整,这种可能性让理智溺在巨大的悲痛里。她应该在睡眠中流泪了,但眼泪已经不知去向。她逐渐清醒,听见身后传来安稳的呼吸。
对了,他还没醒。
仲影前天才飞回来,还在倒时差,却仍然答应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夜晚,符黎习惯性地向右侧身,而他拥了过来,左手环住她的腰。身体的紧密贴合总是令人心安。她不知道他几点才睡,只记得自己飞快地坠入了梦境。她抬开他的手臂,翻了身,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头发略为凌乱地掩着前额,看上去同样静谧地沉浸在梦里。符黎想碰一碰他在睡梦中的模样,可担心初春时候静电仍不消停,于是迅速掀开被子,从床尾离开,轻轻关上他房间的门。
她去了客厅的卫生间洗漱,凝视镜子里映出的自我。令儿提及“你们”和“他们”——两个月前,她给卫澜和小叶发了消息,邀请对方在春天临时帮忙搬家。他们自然是不假思索地答应,随后,她补充道“其他人也会来”,借此说出真正的动机。年长的人率先同意了,即使不挑明,他也明白“其他”具体指向了谁。年轻的男孩则有些慌忙地抛来许多问题,问谁要搬家,问“叔叔”会不会去,问她的父母会不会去,问他应该在那里做什么,是清扫还是搬上搬下。当然,她看得出来他会准时赴约,因为比起在别墅碰面,小叶明显更害怕她不再理睬他。九点半了,他们应该早就到达,接下搬家公司运来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分门别类安置整齐。她去迟了。而此时,她仍看着镜子,最后一遍诘问那是不是她真正想要面对的场景。
没过多久,符黎回卧室换了衣服,再出来时恰好仲影也拉开了房门。他已经整理好自己,披上了黑色的外衣。
“今天要不要在家休息?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我们说好一起的。”
眨眼间,他抹去了一部分眼中残留的困倦。这个举动不禁又让她联想到一些滥情的修饰词。
他们搬出乔迁礼物,放进藤编的篮子。符黎买了菠萝、橙子、樱桃和山竹,散发着冰凉和清新气息的新鲜果实。提上它们下楼时,她觉得好像是去野餐。今天她戴了仲影送的戒指,在中指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天气乍暖还寒,不过楼下的樱花已经开了,漫不经心地长出花瓣。她的想法时常变换,前几天感慨那棵树花期太早太短,现在又觉得它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他们去了她的车位,摘下玻璃上的两片落花。他系上安全带,看了看手机屏幕,随即送到她面前。列表里躺着两个新的待通过联系人:一抹蓝色和一幅儿童简笔画。可以想象,四十分钟前他们联系不上她,只能绕了远路,去找她同一屋檐下的室友。
已送出的申请无法撤回。符黎偷偷移开视线,盯着车载空调出风口的几粒灰尘,想起许久以前有个编辑女孩把所有撰稿人都拉进了同一个聊天群组。无论变得多么粗疏,她都无法忽视其中的尴尬。
“我要同意吗。”
仲影在她开口前问道。他的语气和平时一样,没让她陷入更为难的境地。他们拥有默契,都打算询问对方的意见。
“你决定就好。”电子导航亮了起来。她垂眼笑了笑,发动车子,回正身体。“再睡一会儿吧。”
“嗯。”他按了几下,收起手机,侧倚在座位的头枕上。
符黎播放了轻缓的纯音乐,那里面有埙的声音,从四周包裹而来,令人心平气静。去别墅的路上雾气昭昭的,也许是细小的水珠,也许是霾。她开过熟悉的街道,秋天时糖炒栗子的香味从街角飘出来,队伍总是排得很长。如今,驾驶变成一件如鱼得水的事,成为本能,但仍需十分谨慎。她的思绪慢慢游动,漫无目的。他们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却第一次在各自门前相遇,有些微妙,像一个忽然被推进的电影镜头。她得再度确认此行的目的,将种种结果安放妥当。转弯时,她想到最初的念头: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