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晃笑了,“我嫂嫂哪里愿意送亲儿子过来?大约是在国中找了一个,套上王子的名号,送过来的。”
“这可是欺君。”顾图睁大眼睛。
魏晃摆摆手,“只要哥哥将那孩子的母亲纳为王妃,便不算欺君。我当年是不懂啊,以为龟兹国的未来全靠我了,忍辱负重地留在洛阳——但其实,父王只是想把我丢下而已。”
顾图静住了。
手捏着陶碗的边沿,指腹都压得发痛。“那为何,你哥哥如今却又愿意接你回去了?”
“哼。”魏晃道,“这就是我要与你商量的了。待我回国,你让西域长史给我派一队兵马可好?这样,他们才不敢慢待了我。”
“这个容易。”
顾图应允了,魏晃便欢叫了一声。顾图撑着脑袋看他,觉得这位老友的脑子是真的很简单。
想回去便要回去,不管洛阳怎么想,不管龟兹怎么想,总之先回去。
魏晃喝了三四碗酒,终于有些醺醺然,趴倒在八角矮桌上,竟是要睡着了。顾图费老大劲把他拖到了厢房的床上,他仰面倒下,姣好的面容上浮着红潮,嘴里嘟嘟囔囔的:“哎,你别嫌我,我不同你争……我只是想回家……哥哥……”
最后两个字吞咽在含糊的黑暗里,几乎轻不可闻。
顾图走出厢房时,庭院里竟开始落雪。
他在廊下抬首,月亮已藏身在云层之后,夹着雪片的风在洛阳城的逼仄巷弄间穿梭,发出哭泣般的回响,震动到这小小的、了无装饰的庭院中来。草木早已被霜露压弯了腰,又遭风雪摧折,覆上淡淡的浮沫一般的白,旋即又隐没在无穷的黑暗之中。
天已这样冷了,不知殿下是否又在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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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已连绵了十余日,十一月后,郡国计吏、番邦使团也都陆陆续续地入了洛阳,住进了大鸿胪所辖的郡国邸和蛮夷邸,乃至外头的四夷馆。
江夏王府的书斋,四面都放下了厚重的毡帘,点着一盏又一盏的明灯,角落里还有一盆光艳寂静的红珊瑚,将此地映衬得温暖如春。而坐在案前批阅奏疏的人披着火狐皮的大氅,怀中团着手炉,却犹止不住地咳嗽,苍白的脸容上看不出表情。
“匈奴单于、左贤王、浑邪王等来使凡一百二十五人,过井陉道传舍,用牛十四头,鸡五十只,酒五十升……”
尚书令桓澄在一旁念着传舍送上来的账目,自己热得浑身出汗,不停拿手扇着风。
“行了,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东西,不必给孤来审。”顾晚书冷淡地道。
“是。”桓澄收了这一册,又想起什么,“这浑邪王,是否便是征北顾将军的父亲?”
顾晚书抬起眼,“是又如何?”
“据说他刚刚死了妻子。”桓澄道,“匈奴送上的请封文书里,也提到,希望将浑邪王妃追封一个夫人。”
顾晚书冷笑,“他浑邪王便在匈奴也不算拔尖儿的人物,我朝的封号就那么便宜?”
“话是这么说……”桓澄觑他的脸色,“但那毕竟是顾将军的生身母亲……顾将军若知道他母亲去世……”
顾晚书静了下来,片刻,才道:“此事再议。”
“……是。”
繁重的事务处理到近晚,桓澄终于离开。顾晚书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手撑着桌案,慢慢地站了起来。
外间似乎仍在下雪。他能听见雪片落在屋脊上,那极轻又极迷蒙的声音。
在他小时候,还未曾生这场病的时候,他也曾是个顽劣的男孩。也会到雪地里打滚,抓着雪团往皇兄的衣领里塞,或者拿雪球去砸却非殿外的铜灯。
那个时候,他仿佛还可以拥有一切。
而现在他只畏惧雪。
“殿下,用膳还是服散?”
吹笙在外头低问。
顾晚书走过去,掀了帘,一阵寒冷便立刻侵入心肺,逼出他好一阵的咳嗽。吹笙急了,一个劲将他往里推,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白茫茫的外头,想也许只有在这时候,洛阳的天,与那塞北的天,是最相似的。
“服散吧。”最后,他说。
十二月中旬,匈奴单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风雪中的洛阳。
第36章 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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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馆中不大的地面,却摆开了大宴,席上全是高鼻深目、赤发雪肤的番人,豪犷的声音震天响,数名汉臣穿梭其间笑着陪酒。
今晚雪过天晴,大鸿胪特意请了旨做东,让紧张面圣过后的诸国使臣欢聚欢聚,不论是匈奴单于、龟兹质子,还是滇南酋首、海岛使节,都是外人反而没了拘束,能尽兴一回。
为此,大鸿胪还特意请来了朝中的几名外族大臣,其中名位最尊、宠眷正隆的,便是征北将军顾图。
他坐在最显眼的席上,旁边便是匈奴来的使团,依大鸿胪的意思,是可以多亲近亲近。
大单于年已七十,颤颤巍巍连背都伛偻下去,却偏还能喝酒,不住地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