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二,晴雪的清晨,匈奴单于一行人带着浑邪王的遗体离开了洛阳城。送走他们后,征北将军顾图便入永安宫谢恩。
从朱雀大街通往永安宫的一路上,积雪都被扫净,白日从雪云之后透出静默的光。宫门数重,旌旗招展,夹道处处是欢迎庆贺他的、执戟操戈的卫士。顾图入宫下马,牵着马冷静地走过去,一名胡仆则在他身后拉着马车,车上放了匈奴单于特意送给太皇太后的两箱重礼。
太皇太后坐在大殿上首中央,怀抱着白猫,安然望着朝她走来的顾图。这蛮人生得高大,眼神却是驯服的,一头蓬乱的长发束在汉制的冠中,不知有没有人会笑话他不伦不类。张太后觉得有趣,想顾晚书会看上他,莫非也是图个新鲜有趣?
小皇帝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坐在太皇太后身边,见顾图健壮英武,身后还有镶金缀玉的大箱子,便好奇地笑起来。
顾图走入之后,那沉重的宫门便缓慢地、轰隆隆地关上,隔绝了天光,而亮起了殿上的数十盏铜灯。
“末将顾图,与父浑邪王,胡虏之身,蒙太皇太后、皇上宠遇殊赏,感愧难当。”顾图的声音沉厚,他撩起衣襟跪下,重重地三叩首,“末将向太皇太后、皇上谢恩,此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免礼免礼,这都是说什么见外的话。”张太后温柔地连声说着,让他起来,“单于他们路上可好?”
“回禀太皇太后,一切都好。”
“浑邪王……浑邪王也走了,顾将军心中想必难过。”
张太后拿手帕掩了脸,像有些为他伤心似的。顾图却一笑,“家父有圣朝关怀,大化在天下之中,末将倒不难过。”
张太后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身也让人去查御医署了……听说,证物都已交给了将军?”又关切地往前倾身,“是什么证物,凶手可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顾图冷冷地道,“是江夏王。”
殿中虽只有几名宦官宫女,却还是发出了清晰的倒抽凉气的声音。就连始终没发话的小皇帝也抬起了眼,说了一句:“小叔叔?”
顾图命仆人将地上的两只大箱子打开。一时间光芒耀眼,竟都是黄金与各色宝石制成的用物,中原难得一见,小皇帝“哇”地叫了一声,便跑过去瞧。太皇太后立刻扬声:“陛下,不可!”
却阻止不及,又担忧地看了顾图一眼。顾图笑道:“这都是单于特意向太皇太后和皇上孝敬的,元会上人多眼杂,怕人看去了要议论……”
张太后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小皇帝,声音也似从牙缝中发出:“单于费心了。老身一定会还浑邪王一个公道……”
顾图的表情滴水不漏,竟让张太后什么也瞧不出来。
或许如陈勘所料,他是真的投诚了?
张太后端着笑容,又道:“皇上似乎很是喜欢……”
“朕喜欢!”小皇帝一手抓起一把玛瑙——在洛阳只一颗便逾千金,即使皇帝也不曾见到过这么多,像不值钱似地堆在箱子里——又扔下去,往箱子里头掏,掏出一张黄金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咯咯地笑起来。
那面具宽额大眼,长鼻厚唇,十分滑稽,连张太后也忍不住被逗笑了。她像是终于放轻松了双肩,转向顾图道:“想不到单于在入贡之外,还为老身与皇上留了这么一片赤诚的孝心,令人感动。”
顾图拱手,“皇上是天命正统,单于自然心向皇上,若不然,便如浑邪王的事情,都无人能帮我们报仇雪恨了。”
张太后的心头微微松动。这人目光坚定,不像个会撒谎的,莫非是真的咬钩了?她站起身来,将白猫往地上一放,白猫便飞快地跑走。她想了想,看似认真地道:“你可想明白了,顾将军?江夏王是你的恩主,他如何会做这样事情?会不会有什么错漏……”
顾图道:“他要杀浑邪王的理由,末将倒也知道一二。”
张太后饶有兴趣地挑了眉,“什么理由?”
“浑邪王……想让末将回乡,拜祭阏氏。”说到此处,顾图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此,江夏王与末将大吵了一架,他说若末将坚持回匈奴去,那便要将胡骑营还给他,从那之后,我们便形同陌路。江夏王杀死……杀死浑邪王,或许就为了提醒末将,不可以见异思迁,萌生退意。”
这一番话,真真假假,配上顾图那仿佛真情流露的声音,终于让张太后相信了。
因为这话里的江夏王,她也实在是太熟悉了。
因为江夏王就是个这样的人——冷血无情,不择手段,根本没有一丝身而为人的怜悯心。昭文皇帝曾经还很喜欢这个小儿子……说他能独断,运万物于掌中,不像长子那样优柔,缺点么,就是无人敢依附他,只能以利相合,到头来利尽人散,还是不得不落个孤家寡人。
张太后状似郁郁,眼风却重新流动起来,“顾将军受苦了。想不到江夏王读书万卷,却如此心狠手辣……”
“这是什么?”小皇帝突然出了声。
原来他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