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清理过后,吃了点简单的干粮,顾晚书又洗了个澡,便昏昏欲睡。小小的车厢里,顾图给他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衫,还点了一只手炉团在他腹心,自己侧身抱着他,安稳的、游刃有余的臂膀,好像能挡去所有风沙。顾晚书觉得自己千里迢迢来一趟是正确的,就算……那也是正确的。
这一觉睡到近晚,天色渐冷,顾晚书闷在褥子里发出几声咳嗽,也便悠悠醒转过来。睁眼,却见顾图一手支着脑袋,正半卧车中,毫无困意地瞧着自己。
那目光里像有很多顾晚书不能理解的东西,他只能仓促避让,低声:“做什么?”声音干哑,又咳了一咳。
顾图给他递上水囊,看着他喝了,又拿巾帕细心为他擦去唇边水渍。不知为何,一到这种时分,他就感觉顾图在把他当孩子对待,抑或是当成了那只一无是处的野猫。暗地里撇起了嘴,顾图却不知道。
顾图说:“殿下,谢谢您。”
顾晚书一怔。“什么?”
顾图的话音如叹息,“谢谢您来瞧我。”
顾晚书不领情地哼了一声,“舒服了,消气了?”
消气?顾图的眸光动了一动。实在许多事是不能以生气了或消气了来做了结,他对殿下的感情,也远非如此。但他终于还是避重就轻地回答:“是挺舒服的。”
顾晚书一咬牙,脸色又泛了红。他这辈子都未受过这般的窝囊气,被人捏圆搓扁,在人胯下被逼出淫叫,他越想越不高兴,张口便去咬顾图,一边又把腿插入顾图腿间,膝盖不服输地顶他后面,“下回便要轮到孤。”
顾图抿了唇“嗯”了一声。明明重衫包裹的是对方,顾图却流了很多汗,眼睛荡漾着清亮的笑,仿佛不明白顾晚书有什么好气的。“好。”
他这一个字,说得那么温柔,几乎令顾晚书愣怔住。
顾晚书呆呆看他的下颌线条,半晌,又低下头去咳嗽。顾图连忙将他抱了过来,轻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儿,一边道:“殿下,明日就回郡府去吧?”
顾晚书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将他五指都掰扯着拉直了,自己牢牢地扣进去,蛮横地道:“那你也去。孤给你备了不少的赏赐,你却跑来这边塞上,叫孤好找。”
“是么?”顾图故作惊讶地笑,“我还以为方才那个就是赏赐了呢。”
顾晚书怒道:“方才是你趁人之危!”
他这一生气,连咳嗽都忘了,倒比药石还灵。顾图拉着他的手,道:“下车走走?”
顾晚书哼哼。
顾图索性将他一把横抱起来。顾晚书惊呼一声揽住了顾图的脖子,顾图稳稳当当地抱着他下了车,他又四肢扑腾地要下来。绿洲边缘的沙地松软而不横暴,往山石深处走几步,连风都变得和煦,像哄骗人的陷阱,顾图不得不拉住了他,生怕他乱走会走丢了一般。
两人躲在沙丘的暗影里,顾晚书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这大漠上的干燥空气,比洛阳要不近人情得多,却也因此,让他感到一种蓬勃的脉动,以至令他生出留恋。
“原来塞上是这个模样。”他低声说,“不知若出了塞,到匈奴王庭,又该是什么模样?”
顾图看他一眼,咧嘴笑了,“恐怕不会好到哪儿去,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人烟稀少,走上大半天也遇不到一户人家,却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牛羊。”
顾晚书想了想,“那也没什么不好。孤还未见过漫山遍野的牛羊。”
顾图眯起了眼,“殿下若不会牧羊,最好不要靠近羊群。”
“不过是一群羊。”顾晚书嘴硬道,“孤连天下百姓都牧得。——何况还有你在。”
顾图轻声,“殿下想与我一同出塞瞧瞧么?”
空气陷入了突兀的沉默。马儿垂下脑袋低低地嘶了一声,大风将湖边的细碎石子裹到两人脚边来,久久,两人微微沉重的呼吸声里,好像透露着另一种结局。
这世上有坐拥四海的哀荣,也有一无所有的自由。
顾图往沙丘外走了几步,刹那间血红的影便笼罩了他。顾晚书忙举步跟上,骇然远望,竟见那风沙呼啸的无垠沙海的尽头,一轮无法逼视的太阳正缓慢地收束着天光,大漠的沉金色在空阒中堆积,直到愈来愈浓,愈来愈深,与晚霞应和作一片孤独的红。
黄昏的烈风振振吹过两人的衣摆,已是冷了,顾晚书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手炉,往顾图身边更靠近了一些。
“殿下。”顾图的声音也像被风沙磨得粗粝,“该回去了。”
“嗯。”顾晚书简短地回答。
“殿下,您来此之前,我曾收到王景臣的信。”顾图道,“他说,您预备正月受禅了,是不是真的?”
顾晚书的手心蓦然发凉,像有冷汗倏忽地滑过。
“是。”他道。
顾图回头看他,又温厚地笑,“殿下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顾晚书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自己会是个好皇帝吗?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人。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