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自小穿着女装长大,接触最多的也是女人:年长的夫人年轻的小姐年幼的女婴,他能看到并理解女人的不易与艰辛。也没有在位得权者视人命为草芥的骄矜和傲慢,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比他人高贵。
这样的人,是裴红药从未见过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宋韫心里有爱。
于天下之博爱大爱,于齐胤之偏爱私爱。
裴红药想,自己至多只能和天下一起分得宋韫的博爱。而宋韫的私心偏爱,只属于齐胤。
凭什么是齐胤?
那种城府深沉又撒泼无赖的人,凭什么得到宋韫全心全意?
是因为先来后到,迟一步遇上就毫无机会么?若是自己早些遇到宋韫,从一开始就对他态度好些,会不会有不同?
裴红药快速地设想,随后得出的答案令人绝望。
喜欢和爱大概是不讲道理的,人生也是没有如果的。
手中药罐滑落,砸在地上粉碎。下一瞬,袖中瓶瓶罐罐也都掉出来摔成一片混乱,粉末飞扬甚嚣而上。
裴红药下意识抬袖掩住宋韫口鼻,对上宋韫带着疑惑之色温润澄澈的眸子,心跳有一瞬间的乱。
裴红药慌忙捡了碎瓷片,割破掌心,胡乱抹了些鲜血在宋韫唇上。
宋韫「唔」了一声,被血腥气熏得有些作呕:“这是……做什么?”
看见他按着心口脸色煞白,裴红药紧皱着眉头,找来扫帚清理了地上的东西:“还不到害喜的时候。旁人千两黄金都换不来我的血,便宜你了——这些药里有曼陀罗,还有毒药,挥散出来吸入口鼻就能起效,我的血能解百毒。”
“是这样啊……”宋韫点头,谢了裴红药,“对了,你从前不是说我的血也有药用价值么?倘若到时候有意外,止不住的血也不要浪费——”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裴红药扔下扫帚,上前紧掐着宋韫肩膀,“刚才不是还说相信我的医术?我给狗给猴都做过不知多少次剖腹,给人也做过,能有什么意外!”
裴红药眼睛有些红,紧紧盯着宋韫,一字一顿道:“有我在,不准你有事!”
宋韫从他眼中同时看到了坚定和脆弱,自信和担忧,紧接着听到裴红药极低的宛如叹息的一声:“若护不住你,我余生也不必行医了。”
宋韫心头瞬间被强烈的情绪冲击——
震惊、感动,还有无能为力的愧疚。
行医救人杏林春满是医者的至高追求,裴红药视医道如命,但宋韫的性命却又在医道之上……
何德何能,受如此青睐。
宋韫垂眸,余光扫过他掌心鲜血染红自己肩膀,低声道:“抱歉。”
裴红药心头一窒,装作没听见,松开宋韫,故作豁达道:“我家祖上就给你家收拾烂摊子,我也算传承家业了。当年你们那位先祖就是我祖父为他接生的。鲛人体质特殊,族群虽然人丁不旺,到底是有传承的,总不可能个个都要剖腹,一定会有别的生产方式,一定会有的……就算你不是纯血的鲛人,还保留了许多鲛人的特征,除了眉间痣减淡,孕期可能还有别的特征,或许你根本用不着剖腹……”
裴红药正色,郑重对宋韫道:“不要担心,我会让你们父子平安。信我。”
作者有话说:
崽崽:好险……
第101章
隐瞒 ◇
暂时不能告诉他
裴红药的承诺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让人安心, 既然他说脉象没有问题,宋韫也不觉得不适了。再三对他道谢,但能做的也只有道谢而已。
相识至今, 回想起来难免唏嘘——
裴红药从不问世事专心医道的世外之人,卷入皇权争斗, 先是陪宋韫在李妙言面前演戏,再是在这妙峰禅寺日夜研究治疗公主的方案。原本他是云游四海, 专心精深医理的, 可如今他困在了这里, 困在了宋韫周围。
对天才的浪费是极大的罪过,宋韫宁愿他有所求自己能有所应,心里不至于如此过意不去。
当初故意让宋韫划破手指的药王谷少主倒比如今划破自己掌心的裴红药更好面对些。
袖中的药罐都摔得粉碎,裴红药见宋韫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心下也觉得烦闷, 按了一把香灰在掌心伤口处。
宋韫慌忙「哎」了一声,赶忙摸出帕子送上去:“怎么能用这个?”
裴红药看他手足无措, 心里一叹, 接过帕子,自己别扭地裹了伤口:“干净的香灰能加快凝血,当然没有我的药好用。但我的血珍贵,白白洒了浪费。止血要紧, 我稍后再好好处理。放心,死不了,我还要给你接生。”
裴红药一如往常的骄矜神色,但脸上却因方才接过手帕时不小心碰到宋韫指背烧起退不开的红晕。
宋韫目光触及, 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既然已经确定, 脉象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齐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