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窗外天光并不很亮,半夜落了雨,早雾灵蛇般盘在远山上。辛素心被这扑面雨气激起三分清醒,却抵不住又涌上来的漫漫倦意,靠着窗棂睡去了。
门口立着辛扇,他耳贴门扉,确认里面没有半点声响,才矮身轻放下捂得温热的小木块。
辛小姑娘颇有慧根,可惜生不逢时,在亲爹娘逃难时匆匆落草,待辛衡浴血救回已吃了不少苦头。别家孩子出门撒野的时候,她只好如饥似渴去嚼晦涩古书,心思较她那不善看人眼色的哥哥多了去——她阿兄的烦恼全由她一人受着。
爹娘乐见阿兄的变化,小姑娘便自作主张将近日种种怪事闷死腹中。她底子本不佳,心藏忧思,昨夜又受了惊,就这么病倒了。
素心起时仍旧昏沉,模糊的光影交织纷杂,抬手去捉却虚若无物,她仿佛落到荒芜死寂的山谷,那些影子便是老祭司故事里藏在密林的亡魂。
苦涩的药味带她逃离这可怖的幻境。
是娘。
娘身上总有股皂角香,因素心体弱多病,皂角香又夹杂常年煎药沉淀的药香气。
辛素心乖乖喝下汤药,苦极也不改色,阮岑心疼,挑了最小颗的糖块喂给她。素心蹭了蹭娘略显粗糙的手心,终没交代她的小秘密。
梦里的“琴”却先找上了门。
那张琴跳出梦境横在地上,夕光映照下的深红琴面无端泛冷。辛扇背对着抱膝坐在那,汗湿后翘起的几撮头发压不平整,他也放任不管,由它扮一回搭鸟巢的斜插树枝。
“阿兄,祭典那夜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声音很软,带点病时的鼻音,“你没讲实话,我知道的。”
辛扇肩膀微缩,他的小妹妹慢吞吞地挨近,不说话,就盯着他。辛扇被素心看得窘迫,四下乱瞟,吞吞吐吐把那夜的后续小声讲了。
毫发无伤地离开鬼屋,当然不是靠运气。
这小崽子和王家的那只鬼做了笔买卖,他胆大包天,鬼没敢收。
那鬼生前是个弹琴的,想找个徒弟续师门香火,不幸死得早,没成。执念没散不好投胎不算最惨,寄身的琴还被琴主人带进了棺材,与其他恶鬼一道镇于封印下;这还没完,好不容易得见天日,本体竟叫那不识货的王家老头当柴劈了,活脱脱窦娥再世,一辈子就是一个拉长的惨字。
“我也没多想……你听我说完啊,其实他也挺可怜的。死的时候……就和阿桐姐一样大吧,阿桐姐还在学插花来着,他已经躺地里了。死后关在琴里出不去,熬到见太阳了吧,住的地方却快没了。王家人被他吓着那会,木头都快烧光了,只剩这么一小块。”
辛扇拳头有多硬,心肠就多软,直觉他不会害了自己,鬼使神差地应允下来。巫伽村内寻不着,还有村外——这个小山村束不住他,打小他就想亲眼看看山那头阿爹长大的地方,逃难的文人挂念的鱼米之乡、软红十丈,他都想望一望。不论后辈喝哪儿的水,总要去踏踏他父辈走过的土,这念想便一代代流传下去。
辛扇无精打采地揪着乱发:“早知道他选你做徒弟,我就不答应了。”
辛家人胆色都不错,辛衡阮岑当仁不让,俩孩子后来居上,好似撞鬼就是芝麻绿豆点事,肩并肩打量起“琴”来。
琴为伏羲式,桐木琴面,玉徽,紫檀木制岳山、龙龈,髹漆灰胎覆鹿角霜,面上梅花断增古韵三分。琴底取梓木而成,铭文曰:“太清无息,惟尔怡予。辟烛离居,抒我幽绪。” 若这琴摆在南方的行家面前,他们必要赞叹老半天。换作从没出过村子的两个孩子,一行琴铭尚只认识太、清、无、尔、我几个字,自然没法意会得见至宝的欣喜。
素心还病着,没多久辛扇就把她哄进了屋里,自己去书房和满桌竹简抗争。
在这事上,兄妹俩是决意在爹娘前做两只闷葫芦了。
——
那鬼倒真心想收个徒弟。
素心刚入梦就置身于那处庭院,琴中鬼心不在焉地拨弄琴弦,上趟他将琴头置膝上奏乐,这回正儿八经变了张琴桌出来,姿势摆好,还挺仙风道骨。
他眼珠动也不动直盯月门,见她来了刷一下扭开头,装模作样弹起曲子。
辛素心待他一曲弹毕才吭声。
琴鬼对此满意非常:“耐性还行……唔,你听到什么了?随便说说就成。”
素心自不会把随便二字当真,斟酌番才道:“我听见了水声,起时流得舒缓,后头……越来越急,好像江水撞岸起浪。”
“本也没指望你能说得多好。”他挑剔地嘀咕,“我再弹一首,你仔细听着,我等会再问。”
琴鬼刻意刁难,连问三首才肯罢休。
“你这小姑娘,做我徒弟还说得过去,不过和我当年相比还差得远。”他自顾自道,“我名娄昙,师从晏朝琴师娄襄,今后就是你师父。”
这鬼在地里憋久了,和人处不来。端看这口气,好似别人觍脸求他做自己师父,而不是他托人四处物色徒弟。
素心被他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