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你先去吃饭啊,别弄文件了,食堂今天有天妇罗,跟我手一样长的,窗口都抢疯球了,再迟点就没啦。”
林小娟从厚厚的卷宗里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宗元说帮我打包回来,我早点弄完芳姐下午汇报要用,对了阮哥,桌上有你的快递。”
“快递?”
阮蔚疑惑地回到工位,看到办公上的硕大纸箱,眉梢挑了挑。
箱子上并没有快递单据,阮蔚愈发纳闷,拿出笔筒里的裁纸刀,三两下划开胶带,发现箱内最上层附着张普通A4纸。
纸上写着一句话,舅舅的字迹很好辨认,常年修习书法的人,字里行间自带飘逸的筋骨——
蔚崽,这是你母亲留在公司的若干杂物,现在把它们交给你。
阮蔚小心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眼眶有些发热。
母亲留下的“百宝箱”里,有几个精致的桌面小摆件,还有茶杯、台灯、相框、小花钵,甚至有一个午休小憩用的枕头。
底层则叠放着一些与公益相关的书籍,用文件夹妥善保存的手稿和随笔,几支钢笔和便签散落在箱底。
阮蔚指尖颤抖着,抚摸过这些布满岁月痕迹的旧物,一时间心绪难平。
相框里是他和母亲的合影,他们身后阳光澄澈,天蓝云轻,是在户外拍的。
照片里的他看样子还是小学的时候,脸颊肉墩墩的,脖子上系着红领巾,一看就是天天在学校里得小红花的好孩子。
那时的母亲也很年轻,笑颜温婉,柳眉黧黑,一大一小两张脸庞,复制粘贴般相似。
阮蔚只看了一眼,就心生不忍,将照片背过去,捧在心窝处,愣愣地窝进椅子里,直到把金属质地的边框都捂热了,他才小心翼翼将相框放到桌角处,摆成面对自己的方向。
整个午休时间,阮蔚都用来整理和翻阅母亲的旧物,宗元和小娟趴在桌上午睡,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记事簿混在书堆里,阮蔚将它抽出来,书脊厚厚的,拿在手中颇有分量。
揭开封皮,里面是母亲祁芸的工作随笔,记载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也有生活上的感想,时间跨度长达若干年,从她入职到卸任,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娟秀的小楷。
与其说是工作记录,它更像是一本日记。
阮蔚指尖轻柔地摩挲过这些字迹,从第一页开始徐徐往后翻阅——
「戊寅年冬,已成婚三月,记录我的第一份工作……岁暮天寒,感恩身边的每个同事都很温暖。」
接着便是一些初入职场的琐碎感言,譬如与新同事之间的趣闻轶事,某个项目的推进感想,年轻时的母亲性子活泼,乐观积极,与现在的阮蔚有几分类似。
阮蔚的嘴角不知不觉带上一丝笑意,像是身临其境地参与了母亲的某段人生,酸涩揪紧的心脏渐渐被这种奇妙的感觉充盈。
「拜访国学大家齐先生,得“蔚蔚”两字,我问先生蔚蔚为何意,先生说:蔚蔚同“郁郁”,香气浓厚,盛大繁茂。
不知为何,我很喜欢这两个字,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分。」
…………
「幸而有孕,得知他/她出现在我身体里的那一刻,满心欢喜。
若是男孩,便是我的蔚蔚,女孩的话,就叫蓼蓼吧。」
…………
「得一男孩,他叫阮蔚,是我的蔚蔚,蔚蔚如朝阳,希望他的人生和大师赐予的寓意一样,盛大繁茂,沿途芬芳。」
…………
「与他父亲商议过,吾儿小名蔚崽,他出生在狮子座的最后一天,希望他能像狮群里的小崽子一样,野蛮生长,无所畏惧。」
阮蔚笑着笑着就无声地哭了,又怕眼泪沾湿这些珍贵的笔迹,用纸巾抹掉泪水,逼自己继续保持笑容。
小时候总觉得笑比哭容易,遇到好玩的事,或是身旁有人带头一笑,立马可以跟着哈哈笑起来。
想哭可就麻烦多了,男生哭鼻子多丢人,要趁身边没人,还不能被人听到,且偷哭的时候要顾及眼睛,若是不小心哭肿了,会被同学嘲笑娇气哭包,遭到男孩小团体的排挤。
原来长大后哭比笑容易。
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伤心后,要佯装坚强,真的好难。
两小时的午休时限将将快要到点,阮蔚已经翻看了纪实簿的一小半内容,又翻过一页,视线被页面中的“岘南”两个字牢牢吸引住。
顺着第一条记录往下看,阮蔚瞳孔颤动,心神也随之紧紧牵系,在密密麻麻的工作速记中,快速寻找有关于沈庭陌的内容。
「小暑前夕,西南骤发地震,随物资车队前往岘南,蔚崽同行。」
……
「百年修得同船渡,有幸与男孩儿庭庭同住一方屋檐,蔚崽有伴了。」
……
「哥哥和弟弟十分投缘,庭庭将蔚崽照顾得很好,小崽子却总是闹哥哥,讨人嫌的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