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童跟德保说,你有不会写的字,来找我,我教你写。德保说,这怕是不合规矩吧?他心下是乐意的,人家准太医愿意屈身教一个没头没脸的小太监写字,他求之不得,还有什么痴心妄想呢?可是他又怕万岁会怪罪,左思右想,不知道是不是要去问万岁的意思,又怕问了会出卖宛童。
他就去问广白跟四喜,四喜说哪有什么好说的!你去就行了呗!广白沉稳,跟德保说还是要问过万岁的意思,不然出了岔子两边都不好说。德保点点头,给万岁往香盒里铺果子的时候问万岁,正巧云停掀帘迈步进来,听到小太监要跟太医手底下的学徒学写字,就噗嗤笑了一声,德保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觉得是自己不该提的。
万岁不睬德保,倒对云停笑说:“成日里只听你笑,你以为你是聊斋里的婴宁?净闹鬼!”云停就跑过去往她怀里一躺,跟她撒娇道:“难道老祖宗想看我天天哭哭啼啼的?那不是更扰了您的清净嘛!”万岁就乐呵呵地拧他的脸蛋,德保进退两难,像是万岁不叫他下了差去宛童那里,万岁却捋着云停的油光长辫跟德保道,不许误事,你去吧。
德保出了门,听见云停跟万岁道,老祖宗,您干嘛叫个小太监学字?那孩子能顶什么事啊?万岁道,不学不行啊,如今宫里头就剩下些老的小的,老的老眼昏花,指望不上,就只能用小的了。那孩子笨笨的,但做事倒也稳当。云停就道,您还要他往太医院跑啊?随便写个一二三四五,孙儿到您这里来的时候顺便给他划拉两下不就完了!万岁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啪”的一声,道,浑说什么呢!你是王爷,岂有教下人的道理?也不怕失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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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童耐心仔细。他一天活儿不少,给师父对完药单,帮看着熬药煎煮,绕来绕去的,最后还要抽空教德保写字,德保佩服得不行,觉得要是他的话他肯定得急得什么都做不来。李公公跟德保说过,把瓜果鲜花类的常用词学一学就行了,但德保看着宛童伏案给他写字帖儿,一笔一画的,比他那随便拿树杈子扒拉的那些残肢断臂工整、得体、美好得多得多,就心存贪念,想要学会很多很多的字,一直能有机会朝太医院跑,也就一直能看到宛童眉骨上的那个月牙痕。
四喜看不下德保痴狂于学字,她服侍万岁午睡后就偷偷去跟守在药炉子边上打盹儿的广白小声说,我打赌那个张宛童是为了攀高枝儿才教我们德保的,德保是老祖宗喜欢的小太监,他讨好了德保就是给自己铺路呀!
广白不以为意,说你管人家闲事干什么,仔细去盯着点老佛爷睡觉咳嗽。四喜就急得要跳脚,道我怎么能不管?我们德保单纯得要死!笨得要死!被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他以为人家是真对他好呢!你说,你我他一穷二白,人家凭什么对我们好?不就是凭踩着我们上位么!广白到底年长,厉声呵斥道,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仔细点,不要以为你跟王爷偷鸡摸狗的事天知地知,万岁就查不到你头上来!
四喜一听她提起王爷,马上翻脸,说我说德保的事儿呢,我是担心他被利用!你在这儿浑说什么不要脸的话?广白性子温顺,却也难得生一回气,拿扇子呼哧呼哧地扇药炉子底下的火气,自己的火气也腾腾腾地上来,道,到底谁不要脸,你还有脸说!
万岁在榻上咳嗽一声,四喜忙起身把广白推了一把,自己挽着裙子去了。
德保列好的花果单,手心里麻麻地出了一层汗,五指都没法屈伸。他跑去给万岁看,万岁道,看来吴太医的徒弟教得不错。德保就怕了,他知道做得好的意思就是以后不必再去了,得安分守己地忙活储秀宫的差事。
炎炎夏日,大雨将至,德保下了自己的差,就一个人蹲在芭蕉树地下捡了根树杈子继续写写画画,也不觉几滴雨落到他的太监帽上和瘦小的肩头。他不会写“童”子,就写“宛”字,有一种花叫紫苑花,有一种果叫荔枝寐,剪掉草字头换上宝盖,就是宛童的“宛”字,德保痴痴地写了擦,擦了再写,最后不用他擦了,大雨倾盆,把他地上无数个“宛”字湮灭得只剩下泥泞。
一声轻俏的笑在德保耳边响起,德保猛地起身,差点撞到来人,见是云停撑着油纸伞,不知道站在他旁边看了多久。
“你是龄官?那谁是你的贾蔷?”云停的指尖在唇上一抹,意味不明地看着雨中慌乱无措的德保,德保吞吞吐吐地,不知王爷在说些什么,但总觉得他是看见了他写的字。
“行了,不要畏畏缩缩的了,今天下雨,陪本王喝点小酒,玩玩牌,走。”云停伸手过来拽他,德保都来不及反抗就从储秀宫被拖走了。一路上德保求饶,说万岁还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喊人呢,他不能离开,求云停再去找别人玩。云停怨他的推三阻四,说老佛爷不会罚你的,我给你撑腰。于是就拉扯到雨花阁的二楼去,两人都湿透。
德保见屋里满室辉煌,十来个宫女丫鬟翘着腿坐在里面说说笑笑,又是吃酒划拳又是玩叶子戏的,食物氤氲着好闻的香味,叫德保发懵。居然就他一个太监,宫女们围上了云停,瞧见他身后带的德保,都吃了一惊,娇声道,怎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