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停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这就踱步到德保药店去逛鸟似的转悠。他逛窑子的时候都没这精神头,几晚醒酒汤下去,酒醒了,人也醒了,天是青的,云是白的,他的日子又有盼头了。
云停几次缠磨德保,说他无家可归,要搬过去借住,不用他管饭的,这样也不好吗?德保说,我家破破烂烂,真的没有王爷住的地方。云停就道,四喜走了不是空个房子出来么?怎么没有?德保被蒙在鼓里,只当他是思念四喜,是为这个才来求他的,于是心下埋怨,小声嘟囔道,早干什么去了……云停问,你说什么?德保就揉揉红了的眼睛,说没什么,但是四喜姐的屋子已经锁了,不让人进的。
“我跟我姐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房子的。”德保心里焦灼,他怕云停说什么“我可是老进她屋上她榻呢”,那样他就无话可说了,但云停只是浅浅地一笑,弯弯的桃花眼,叫德保看得一惊,忙得转身去一一合上敞开的百子柜。
云停沿徐凤街一直走,路上还买了小鲤鱼红烧豆腐饼,想着德保喜欢吃带馅儿的,白玉豆腐剁得饼儿,香香软软,咬一口,跟咬德保似的。云停这么想着,就觉得下流淫荡起来,立刻不觉红了脸。
他朝药店去的时候路过一群学生,举着横幅在那里列队游行,呼啦啦的风一样地刮过。白底墨黑的大字,云停从后面看着,只看到反写的几个“还我中华”,他有些不屑地嗤笑一声,就靠这么些人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走一走,扯开了破锣嗓子喊几句,难道国家就回来了?一阵儿警笛四鸣,警察们拿着警棍冲上街打人抓人,还有直接开警车撞的,把几个学生卷到车底下,闹哄哄的一团。云停就只是冷眼看着,常年玩赌留下的习惯叫他的一双千金难换的手在不摸牌的时候也是十指摇曳,柔弱无骨般挑弄不存在的花牌,不时指腹硬起来,打得稀薄的空气啪啪作响,开扇、展牌、射牌,嗖嗖地快,一套连着一套,节奏轻快分明,不存在的拍子配合着警笛的嘟嘟的声和学生们的谩骂高喝,配合着他嘴里哼着的《醉江南》,铃铃地和谐优美,竟也是种不朽的艺术了。
德保药店里,德保正忙得脚不沾地,云停见小童不在帮衬着记账,却叫德保一人干好几人的活儿,便不顾顾客们惊诧的目光,径直迈步进了药店,把德保推到一边去,道:
“你去抓药吧,我给你记账。”
德保愣愣地,他看云停玩牌的巧手记账的时候也是巧的,行云流水,便迅速低下头去给外头的人抓药称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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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停得了功就要讨赏似的赖着不走。晚上药店闭了门,德保在里头清点打理,他就也无事忙似的绕着柜台晃悠。两人彼此无话,却又像是说了一辈子的话似的。气氛正微妙。云停忍不住问德保,你雇的人呢?怎么跑路了?德保有些不情愿地道,参加运动去了,说医人医病不医心,在我这儿抓药都是白瞎,以后怕是也不来了,就一直去做运动去了。云停心里一动,等着德保问他,德保果然耐不住性子,为了他的药店,他抬眼瞧着他,眼睛水润润的,试探性地轻声开口道:
“王爷是真的赌输了所有钱吗?”
云停被呛得咳嗽两声,他没想到他傻成这样,于是违心地点点头,故作弱势,“我一穷二白,欠了一屁股的债没还,现在只等死呢!”
德保吓了一跳,信以为真,怎么这回比上次说得还要严重?于是他慌忙道:
“那王爷是不是愿意屈尊来我这儿?……我也像外头一样付工钱……”一句未了,却又觉得不妥,怎的一个太监要给王爷付工资了?真是乱了套了!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他虽是难为情却由不得找补回来,继续道:
“我、我不会算术……所以想请王爷……”
“那你找张宛童去教你啊,他不是什么都会吗?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救出来了呢?”云停颀长的手指落在曲尺形的柜台上,像是挑衅又像是烦躁地敲敲打打,德保被挑起伤心事,溘然错愕,随即眸子里落了几点泪星,他背身去拉百子柜的抽屉继续抓药,小声地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你现在……还对张宛童有情吗?”云停忽然问,他在祈求他的回答。德保微微讶异,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眼睛一暗,沉沉地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对一个汉奸……”遂重重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道:
“四喜姐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
云停道,你还真是个有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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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停捏着账本子丢掷到德保面前,哗啦啦地翻过去十几页。他跟他说,我是舍命陪君子,勉为其难当了你的账房小会计。本是玩笑话,德保却当真红了脸,连连摆手道,王爷怎么这么说,说出去叫人听着,不好。云停不高兴了,他拽过德保的手拉近,盯着他的眼角眉梢看,说怎么不好了?德保为难地道:
“我、我毕竟是个太监,人家听了指不定怎么笑话王爷呢……”
云停甩开德保的手,装着赌气再也不来的样子就要走人,德保忙得上前拉住他的贵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