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静一人在月下独行。
除夕之夜,团圆之时,宫里的主子们也难得的放松了对宫人们的束缚,由他们在不当值的的时候喝点小酒,消遣娱乐。从倚梅园往永和宫走的路上几乎看不见几个值守的宫人。
端静也不在意,听着不知哪个宫里传来的竹乐声,越发觉得寥落。
她裹了裹身上的氅衣,漫无目的地前行。
倚梅园闹了那一场后,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后,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也没有那么难过,心里反而拥有了一种超乎平常的宁静。
她懒得去想那些人和事,脑子里一片空洞,所有的一切仿佛都留不下痕迹。
就如这场细雪一般,一切污秽与伤痕都被掩盖,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漫行不远,就在一个宫道的转折处,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单薄人影提着一盏昏灯,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这热闹的夜,居然也有人同她一样独行吗?
端静微微驻足。
直到那人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他提了提灯,连忙拱了拱手,“三姐姐。”
端静看了看他,随即恍然,“是八弟呀,你怎么一个人?还穿的这样单?”
八阿哥微滞,随即回道:“早先也没有下雪,宴散了才发觉,我的贴身小太监就跑回乾西五所去给我拿大氅了。”
“你这是要,去钟粹宫?”
八阿哥因着母亲庶妃卫氏身份低微,故而一直是由惠妃养着的。
八阿哥抿了抿唇,“是,惠额娘说今天除夕,许我去钟粹宫守岁,卫……卫额娘也在……”
与德妃对端静的不管不顾不同,八阿哥能见亲生母亲卫氏的机会不多。
他毕竟是个阿哥,惠妃有意让他将来帮衬着大阿哥,故而一直将他养在身边,很少让他与亲生母亲相见。
卫氏也自认身份低微,儿子跟着惠妃前途会更光明,故而一直小心谨慎,从不敢轻易奢求见儿子一面。
对于年节这样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相见的机会,母子二人都很珍惜。
但纵使惠妃亲自抚育他,也不过是吩咐吩咐下人罢了,比起大阿哥,又能多尽心呢?
宫里的人很擅长看碟下菜,故而惠妃放在八阿哥身边照顾他的人也都没有多用心,起码连夜深露重应该多备件衣物这样的小事都思虑不到,可见平常有是怎样的一副做派了。
八阿哥似乎也习惯了这个样子,他只能尽力的在学业上刻苦,期盼皇帝的赏识,博得惠妃的满意,以让他,也让他亲额娘都活的轻松一些。
端静看了看他冻得微白的唇色,心里微微叹气,看到八阿哥就仿佛看到了那个同样不受人重视的自己。
端静比八阿哥幸运在,她可以离自己的亲额娘近一些。
八阿哥比端静幸运在,他是个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男儿,无论结局好坏,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而端静处处被掣肘,她的人生从来不是由她掌握。
同病相怜,半斤八两。
端静解下了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八阿哥的身上,略有些大,衣角曳地。
毕竟八阿哥现在才只有九岁。
八阿哥连忙要推拒,“三姐姐,这使不得……你给了我,你怎么办呢?”
端静柔柔一笑,弯下腰来,伸手抚掉了八阿哥眉上的几抹雪色,八阿哥微滞,甚至忘了躲避。
“我没事,小孩子更怕冷。行了,快走吧,耽搁了时间,卫庶妃该担心了。去吧。”端静看着八阿哥认真道,随后不等他再次推让,就先行离开了。
八阿哥摸了摸身上的毛氅,上面还带着一股清冽的梅花香气,大概是三姐姐身上的,他想。
温暖的感觉很快传遍全身,八阿哥看着走远的端静,眼眸微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即继续迈步向钟粹宫走去。
许是今日他颇有些缘法,一路奇遇不断。
才走了一个端静,半晌,八阿哥又遇见了提早离席的皇帝,但看皇帝的脸色,他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虽然不知道皇帝怎么会从这个方向走来,但八阿哥连忙退到一边跪下请安。
皇帝负手而行,眉眼间满是阴沉,甚至差点没有注意到他。
皇帝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薄唇微抿,眉心紧蹙,直直的往前走。
走了几步,皇帝似乎才突然意识到道边还跪着一个八阿哥,他突然驻足回头,偏头盯着他身上的氅衣看了看,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八阿哥头皮发麻,被皇帝盯得有些紧张,低着头不敢出声。
半晌才听见皇帝说了句“起克吧。”
八阿哥才敢大着胆子起身。
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八阿哥有些茫然。
随即扫到皇帝鞋边无意间踩到的半朵绿色梅花,八阿哥愣了愣,似乎有些事情一闪而过,但似乎又没太抓住。
梅花……
倚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