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邪道:“师尊还记得,几年前在木樨堂教授过的音律课吗?”
楚卧云批评道:“平生只听说做学生的左耳进右耳出,上的课业还给老师的,从来没见哪个老师忘了他吃饭的本事。”
龙邪朗声笑了一阵,道:“确然如此,徒儿第一次听那几次课,简直云里雾里,下课后慌了神,像向您请教又不敢,自个儿发狠用功也才勉勉强强跟上。弟子于五音之道实在没有天分,所以觉得这关太难了。”
楚卧云想了想,道:“难怪你那阵子郁闷不堪,是这个原因啊。”
龙邪道:“师尊还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你刚搬了小板凳挤到鄙人课堂上的时候,看起来那叫一个郁闷。鄙人还以为是因为和女主坐得太远而心浮气躁,谁知道是醉心学业。
龙邪又道:“咱们既已数出了五音,下一步,需要用这几个音奏出一段完美的曲调。方可过了这一层。”
楚卧云皱了几下眉:“一般人奏曲记忆曲谱韵律便够了,根本不会去数里头的宫音有多少,商音有几下。此刻我脑中的乐谱倒是有不少,只是要找一段五音数量没有丝毫出入的,这又如何做得到?”
“正是这个难题。”龙邪肃然道,“咱们一同回忆,说不定能想出一段来。”
楚卧云道:“那你曾经是如何过通过的?”
龙邪道:“奏不出乐曲,这些碎骨头会来拦路,不过也好说,杀完了就行。可此处的时间流逝不慢,耗时太久就不妙了。”
“拦路?死物能活过来不成?鼎中事物果真奇妙。”楚卧云沉吟片刻,道:“《卫风木瓜》这一段倒是相符,不如奏它,你带了何乐器?”
龙邪施施然手掌一翻,一架七弦古琴落在掌心,他一手托琴,一手拨弦,信信然奏了出来。
龙邪站着,弹得漫不经心,洒脱随然,只几个音节间的空挡与权威琴谱略有出入,拍子不太对,不过是小事。弹毕,按住七弦,停住颤抖的琴音。楚卧云点点头,“对,正是这样。”
话音刚落,突然天摇地动。地面上的骨头,齐刷刷地抖动,悬浮在空中。
毕方兽唰地站起来,抖起琮毛,转动大脑袋警惕地观望四周。
龙邪将慌乱的楚卧云拉到身边,道:“是徒儿太没用,弹错了。”
楚卧云道:“明明没错的,为什么会这样?”
“不必说这些,师尊乖乖乖呆着别动,这些枯骨要重新聚合了!”
楚卧云勃然变色:“老天,这得有多少?!”
目之所及处,整整一层没过人膝盖的枯骨,积累了不知千万年,此刻,正自动聚合成骨架。可因为物种繁多,骨头零零碎碎混杂,不少人头骷髅嫁接在动物脖子上的,妖的胫骨,接上了魔的肩膀,生出一个个四不像的怪物,也算一番奇景。
一只兽类朝他们迎面扑来,龙邪一个结界罩住楚卧云,召唤出血矛,才欲打过去,毕方兽蹿过来将那具骨架子咬住,向上甩了甩,吞进肚中去。
庞大的枯骨军团如潮水般,毕方兽与龙邪并肩作战,来一个打散一个,来一堆横扫一堆,漫天碎裂的白骨如雨,结界被砸中后闪动不止,楚卧云被他们夹在中间,保护得很好,可这样并不是长久之计。
血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殷红的扇面,暴涨的魔气旋涡枯骨架子卷入那地底池子中熔化。楚卧云毫不怀疑龙邪能够把这层的骨架子全都打完,他在几年前就做到了。可累累白骨连绵成山丘,无穷无尽,这得耗多久。
楚卧云忽然站了起来,找了个间隙走出结界,拾起地上那把七弦琴,万幸没有坏,五音俱全,盘腿坐下,抚弄出一段婉转的调子。
起初,琴音平和如曲水流觞,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转而铮铮然如刀兵之声,肃杀冷冽,一时间白骨架子像被施了定身术,顿在原地。
龙邪惊觉,回首望着楚卧云,他坐在一堆碎骨中间,坐在洁白的雪地,身上披的是那件厚重的黑色大氅,五指纤纤拨弄,琴身。脸上和手臂上的皮肤如瓷,满头长发变成银白,却更衬得眉眼清丽动人,宛如地狱开出的一朵圣洁莲花。
龙邪痴了片刻,回过神来,细细品这段调子,并不熟悉,似乎不是琴谱中任何一首,恍然大悟,楚卧云信手而弹出的竟是一段临时自编的曲调。
圣虚子常年养病,为了打发无聊时光,自小便习得上百件乐器,不过他并不愿于人面前施展,早先狐王的舞团选拔人才时,他称自己什么都不会,确是谦虚之词。否则仅凭一点打架的臭把势,怎配在雾随岛上做人师父?
短短一曲毕,音节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骨架子哗啦啦倒地,散成灰烬,直至消散风中,荒原又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龙邪走进,把那琴甩开,扣着他的手,不满道;“师尊怎么不顾危险跑出结界,要是被那些死物挠一下,可不得了。”
给他一说,楚卧云才有些心虚,方才兵荒马乱的局势下,他容易忘记现在的自己是凡人,或者说一个废人,遇到危险总是忍不住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