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男人转过身来。
童叶的眉目柔软下来,他微微歪着头,在冰天雪地里如同毫无负担和忧愁一样笑了一下。
恍惚间像是很早之前,他二十岁时,林岸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克制的轻颤,仿佛心里充斥了很多很多的柔情,却竭力忍耐着,不让它们表露出来。他轻声说,“没什么,就是忘了跟你说再见。”
他的嘴唇几不可见的抖了抖,最终笑着说,“林岸,再见。”
第18章
后来徐嘉憶抱怨过几次,说童叶言而无信,没真心将他当朋友。
刚开始他们还收到过他发来的平安落地的消息,以及陆陆续续的几张漂亮风景照。可是没过多久,这消息渐渐少了,最后甚至几个月都没有一点音讯。徐嘉憶给他发过邮件,石沉大海,用古老过时的软件联络,竟发现连好友都已经被删除了。
徐嘉憶心里有气,时间长了,便当作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再也不提起他了。
身边的人多一个少一个,日子也总是要过下去的。那些失去亲人挚爱的尚且如此,何况童叶只算得上徐嘉憶不远不近的一个普通朋友。
这样过了三年,家里出了一件事儿。
林岸的奶奶去世了。
林岸幼年失怙,后来母亲改嫁,了无音讯。他从小与奶奶相依为命,感情非常深厚。
他与徐嘉憶结婚之前,林奶奶突然查出患了老年痴呆症,而且一查出来就已经到了晚期。
即使林岸为此将婚期提前了许久,她到底也没有办法出席她唯一的孙子的婚礼。
这几年间她的身体和精神一直很差,几乎只能算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活着。这种钝刀割肉一般的折磨逼迫林岸无时无刻不在预备着失去她,而他有时候也在想,这样承受着痛苦和煎熬,没有尊严也看不见明天的活着,是否对她来说并不比死去更好。
他知道他的奶奶有多要强。个子矮矮的小老太太,肩背早早就驼了,早年失了丈夫,自己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还没来得及享福,唯一的儿子也在车祸里被撞成一堆不成形的血肉。她在地上晕过去,最后却强撑着慢慢爬起来,行尸走肉一般自己去认了尸,下了葬。媳妇儿奔好生活去了,她拦不住,也不能拦。真的是心如死灰了,脚都站上了窗台,还没来得及往下跳,怀里的小孙子先张大嘴嚎哭上了,她迟疑了又迟疑,一颗心被哭皱了,还是没能忍心。
于是从窗台上爬下来,眼里有泪,手也抖,对着襁褓里的小孙子慢慢说:“往后啊,就是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她是林岸这辈子见过的最能吃苦的女人,没什么文化,但不吝力气,腿脚也勤快,连高壮的汉子也比不过她。
林岸小时候她在集市上卖菜,挑着扁担从十几公里之外的堡子里批发来,一斤加个几分几角的再零散卖出去。她脚程快,回回都在集市上抢最好的位置,跟那些老爷们呛声也不怕。林岸知道她曾经跟人推搡被打过,额头上破了一大块,血流如注,止都止不住。对面的男人被吓住了,她却挺着她那时候还不太驼的背,正气凌然地瞪大眼睛,嘴里厉声叫骂着。那血和声音为她在这集市里挣来一点莫名其妙的地位,从此再没人在明面上招惹过她。但林岸也知道,她其实是装的不怕,毕竟不是孑然一身,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孙子,她是舍不得先倒下的。
在去墓园的路上,林岸在游离的意识中忽地想到,他的奶奶其实是很喜欢童叶的。
他记得老太太有一只心爱的玉镯子,虽然是很普通的成色,工艺也一般,但这镯子是她出嫁时从娘家带出来唯一的嫁妆,这么多年,即使是最难的日子,也没想过要将这镯子卖了换钱。
它平日里放在垫了软布的木头盒子里,高高的安置在衣柜的顶层,跟个货真价实的传家宝似的。
然而第一次跟童叶见面的时候,这“传家宝”就被老太太亲手递给了童叶。
那时候他才刚跟童叶住在一起,过节的时候他照例是要回家跟奶奶一起过的。童叶无父无母,自己一个人留在他们的出租屋里,忙前忙后的给他准备要给老太太带过去的东西,准备好了,又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子将人送到门口。
他那时已经被提醒过自己的“身份”,因此并没有开口提过想跟林岸一起回家。
他身后只点了一盏壁灯,透出沉寂的、昏暗的灯光。林岸看他逆着光站在门口,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开衫,脸上有一点笑,但其实是失落的。
他那时突然涌上一种类似害怕的情绪——他害怕他转身之后屋里的暗光会突然将这个影子一样的omega吞没。
所以他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冲动地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他话音未落便已经开始后悔,但是下一刻,面前的omega脸上突然焕发出难以形容的神采来,像是贫困潦倒的人突然中了百万大奖一般,可是那样的惊喜中,仿佛又充斥着全然无法应对的无措和忐忑。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