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韓一歸家帶著部屬吉林思同行,要分他一些自釀的馬奶酒。
兩人策馬行到四喜胡同附近,便如趙野一般,眺見家宅那方位升起煙霧。韓一策馬趕回四喜胡同,在街頭那端目睹煙霧不是從別處、正是打自家冒出。
家宅前的鄰居街坊見著他,也投予他們給過趙野的憐憫目光。
韓一背脊骨冒寒氣,強自鎮定心神馳向家宅門首,眼睛捕捉到家門附近掉了一地蜜餞和陶罐碎片。
他心中生出幾許希望,趙野曾經說過要為原婉然買蜜餞,地上這些狼藉定是他留下。興許趙野事急關心,慌亂中丟砸了蜜餞,然而他既然回家了,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原婉然周全。
他下馬直奔家中內院,火夫仍在救火,不過火勢已差不多被撲滅。看屋宇燒燬光景,是柴房起火,波及旁邊的灶間。正房廂房也有幾處火焚痕跡,不過撲滅得早,未釀大禍。
驀地韓一瞥見柴房附近,有隻繡鞋孤零零落在地上,經過煙火薰燒、救火眾人踩踏,已經髒污不堪。
那是他小阿婉的繡鞋!韓一瞳眸收縮,急匆匆仔细四望,不見原婉然和趙野,也不見墨寶。
內院裡有個鄰家小廝,幫忙救完火正倚牆歇歇緩口氣。
韓一急步上前問道:小哥,可看見內人和家弟?
那小廝見到韓一,眼裡淨是哀憐,受他問話,遲疑幾息工夫,好似遇上大難題,終於硬著頭皮開口,說話前還長長呃了一聲。
趙官人他那小廝措詞十分費力:他帶韓趙娘子去醫館呃療傷
韓一心頭一沉,阿婉受傷了。
他再問道:小哥可知內人傷勢如何?
呃小廝這回聲音拖得更長,垂眼迴避韓一的目光,答非所問:韓副千戶,趙官人好似瘋了
韓一和吉林思策馬往最近的醫館行去,到了醫館所在的街道,一匹馬垂著韁繩沒教人拴起來,晃到街心杵著。三兩男女往街道兩頭踉蹌疾走,還有不良於行的老弱婦孺教家人揹扶著從醫館奪門而出,個個神色驚恐。
有人嚷嚷:了不得,快報官!
韓一奔近前下馬,尚未進門,趙野話聲先由醫館內傳來。
大夫,還等什麼,快救人!趙野高聲催促。他的聲音變得厲害,明顯顫抖,再無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
大夫模糊說了句話,趙野隨即拔高話音:你胡說,她身上還熱,還有救!
大夫口氣很是為難:那是因為
當韓一走進醫館,瞧清楚趙野和他懷中的人,正值大夫道出下半句話。
那是因為尊夫人剛被燒死。
趙野向來衣著整潔,那日他身著一領天藍道袍,綢料質地光鮮,此刻衣上浸染成紅的紅,黑的黑,油的油,片片塊塊,一塌糊塗。
為是原婉然倒在他懷中,幾乎渾身燒成焦黑。她面部已辨不出五官,雙手雙腳關節由於受烈火燒焚,蜷曲變形。身上或有部分依稀露出血肉,但滲出油脂血水,更形死法慘烈。
韓一挺拔的身軀晃了晃,頭暈目眩,腦海在萬分混亂中留存最後一線清醒,是在想著他的小阿婉,再來想到他的父母和弟弟圖光,他一次次眼睜睜送走至親之人
圖光他猛地想到先是圖光,再是小阿婉,都走了同一條路子離開身受火焚
每一回,他誰都救不得
韓一閉上眼睛,恨不得立時死了,恨不得這身子這三魂六魄通通爛化成煙成灰,直接跟隨妻子而去。
驀地他感覺誰使力扶捉自己手臂,滿心疲乏瞥去,原來吉林思在攙扶他。
而趙野那廂嘶聲道:婉婉不會丢下我!那聲音絕望憤怒,彷彿被逼到死角的困獸,將做最後一搏。
韓一清醒了,勉強打手勢示意吉林思不必相扶,極力挺起背脊走向趙野。
當下他身子尤其兩條腿跟灌了鉛一般沉重,咬緊牙根使勁方能走到趙野身旁。
趙野不察韓一近身,兀自喊道:她說過她不會離開我!哪天我回不了家,她會找我!她絕不騙我!
話到末了,他話音哽咽,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懷裡已成焦屍的原婉然身上。
醫館裡尚有幾名嚇到腿軟的病患,原先一個個抖得跟篩糠似的,此刻瞧見趙野一個希世俊美男子,失去愛侶竟傷心欲絕,竟至顛狂,一時無論男女都不覺觸動情腸,隨他掉起淚來。
趙野哀求:大夫,你高抬貴手,救救她。
韓一默然,輕按趙野肩頭。
趙野渾身一震,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繃緊了。他側身護牢自己緊抱在懷的原婉然,雙眼剜向那朝他肩頭施力的人,目露凶光,生怕對方對原婉然不利,隨時預備拼命。
及至他瞧清來人是韓一,身上戾氣迅速消去,僅剩焦急和在至親跟前方才流露的無助。
他說:大哥,婉婉受傷了,這大夫不肯醫,我們趕緊另請高明。說著,自顧自抱起原婉然起身要走。
韓一目睹趙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