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份渐长,肚子已经鼓得老高。沈劲松总觉得这胎似乎格外庞大,宝宝活泼好动,五个月刚出头便时不时翻滚打挺,沈劲松若将手放在肚皮上稍稍用力点摁压,那宝宝还要伸拳伸腿地回敬,像捶一面小鼓般,很有点气力,痛倒是不痛的,就是脾气十足大。沈劲松比对当年怀着玉遥的情形,忽而无限爱怜。遥儿柔弱,宫里派来的老太医都说听不到胎心,恐怕凶多吉少,早日引掉为上。他死活不肯。他那时已失掉小飞,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这孩子,留下他的骨肉。直到怀胎六个月的某天,忽而感觉遥儿瑟缩了一下,轻轻的,像蝴蝶扇动翅膀,却令沈劲松得了救般落泪,终于跟着活过来一点。
这回初闻胎动,玉尘飞颇感新奇,用耳朵贴上肚皮,宝宝初时警惕地一动不动,像只躲避雄狮的幼崽。但沈劲松被玉尘飞这样爱抚自然是极甜蜜的,“母子”连心,宝宝很快也放松下来,伸出小手隔着肚皮去触碰父亲。
玉尘飞抬起头,忍不住冲沈劲松微笑。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明眸多情,仍有点娇纵得意的稚气模样,少时每回得到心爱玩意时便似这般喜上眉梢。
沈劲松有许多年未见过他这样笑了。
玉尘飞后半生本就是失的比得的多。沈劲松只愿自己能给他多一点便再多一点。
大肚子明晃晃的,玉尘飞实在不敢掉以轻心。沈劲松因胡乱顺产过头胎,颇有点不以为然;倒是玉尘飞关心则乱,比之沈劲松更为忧虑,唯恐他绊一下跌一下,孩子就咣唧掉了。他如此谨小慎微,自然是不会在床上动沈劲松的。可苦了沈劲松,如今他倒比平日里更为重欲些,他直觉旁的孕妇该当是清心寡欲的,只他这样想要实在难以启齿。
亏得玉尘飞实在有心,特意找来诞育过的合鸾儿老人一番过问,才解了彼此顾虑。原来合鸾儿体质殊异,本就是要夫君多加疼爱才能固胎的——合鸾本就以色事人,唯恐有孕在身色衰爱弛,易滑胎的体质也算得上“自保”,唯有那些盛宠不衰的合鸾儿才能安心生养诞育后代——这习性果然便似动物般,分荒年和丰年的。
沈劲松不必与什么莺燕争宠,玉尘飞待他一心一意,床上将他喂饱更不在话下。
沈劲松身怀有孕,两人心境都有异。沈劲松不能舞刀弄枪治军理政,受困于方圆之地,闲来便容易胡思乱想,宛然小女儿情态,但到底不是爱折腾的性子,偶尔发作起来,也是笨重的撒娇,痴缠玉尘飞更多些,不愿与他分离。
沈劲松大概是因为自己要当“娘”了,便总想起自己的娘。他娘个性倔强精明,不讨爹的喜,虽是结发妻,却连年累月地等不来夫君。沈劲松自幼便以为人间夫妻大略如是,相伴相守已是难得,谈何浓情蜜意。他少时征战沙场,未尝不想有个家,有留灯有热菜的家,却也不想累得无辜女子独守空闺,步他娘的后尘;随着年岁渐长,人世沉浮,说不清是放下了还是心灰意懒;再后来不期而遇小飞,方知世上还有狂澜灭顶的情与爱。
沈劲松受纲常礼教影响颇深,秉持的是“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的等级秩序,既与玉尘飞有夫妻之实,待玉尘飞便也如妻子对待夫君般的恭顺本分,但玉尘飞乃是“化外蛮夷”,素来懒得理会这套糟蹋人的尊卑礼节。
他是将沈劲松当相伴一生的爱侣的,从初夜时便已如是,至死方休,矢志不渝。他这般深情厚爱,被沈劲松算计时便也格外孤寒凄凉。纵然经久未愈,那根红线却终究没有断掉,如今也算重新拾起一地线头,慢慢织补。
此时的他们也与人间任何一对恩爱夫妻一般无二,同样期冀着孩子的来临,苦思冥想他或她的名字,商量来商量去,捏出一个单字羽。玉羽恰是箭羽的意思,当年弯弧鸣玉羽,一箭定情之事犹然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