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上海车站人头攒动,一个穿和服的女孩儿抱着一个洗得发白发皱的布包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日军驻沪第十一师团司令部会议室内,挂尾中将正指着挂在墙上的中国地图滔滔不绝地宣讲着,下面坐在末端的一个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听着。
散会后,藤原侨一随着人流走出阴暗沉闷的会议室快速下了楼,本想呼吸一口干爽的空气,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瓢泼大雨。
副官小野三郎已经举着伞跑了过来,"大佐,车在那边。"
深秋上海的天黑得早,又加上下雨,此时不过下午五点已经如同黑夜。车子驶出司令部大门时天空一记惊雷响过,令正在假寐的他睁开疲惫的双眼。
车子平稳的开了一段路,却在一个拐弯的当口一个急刹车。
藤原侨一再次睁开疲惫的双眼,小野已经下了车,似乎是车子撞到了什么东西。
又一记惊雷,藤原侨一看到了一张满是雨水、惊慌失措的少女的脸。
日军第十一师团十二联队营地的一间空房内,藤原侨一立在窗边,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十分瘦弱的少女,桌上放着一张她的证件和一封信。
皱巴巴的纸上写着她的名字,浅川夕子。
小野推开门走了进来,对着藤原侨一点了点头,"已经查过了,第六联队确实有人叫浅川吉雄,半个月前已经随军去了台湾。"
藤原侨一点头,看向床上的还在昏迷的少女,他的手指慢慢敲击着桌上的证件,指节泛出苍白。
一天之后的下午,浅川夕子出现在了房间的门口,她揉着脑袋,恍惚地环视着门外陌生的一切。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直到晚上坐在他的面前时才哆哆嗦嗦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我饿了。"
是日本南部乡下的口音。
藤原侨一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功夫,小野就把简单的饭菜摆在了几上。
藤原侨一饶有趣味地坐在一旁看她吃饭,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仔细看着。
像一只饿急了的小猫儿似的,夕子端起饭埋头开始吃起来,将一整碗都吃完后她将饭碗一推,由半跪的姿势直接倒下向他行礼,"谢谢谢您的饭菜,夕子已经饱了。"
藤原侨一看了一眼一粒米都不剩的饭碗,又看了她一眼,不徐不疾说:"浅川夕子,大正十一年生,九州熊本县人,哥哥浅川吉雄,大正九年生,现属十一师团第六联队,上等兵。"
夕子扬起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像极了清晨沾露水的樱花,"长官,您能帮我打探一下我哥哥的下落吗?我这次来上海,就是想探望"
藤原侨一打断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很不巧,你哥哥半个月前刚跟部队去了台湾,你来得不是时候。"
"那那他还会回上海吗?什么时候可以回日本,回家?"
藤原侨一转过头迎着她希冀的目光,上下薄唇一动,吐出八个字,"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藤原侨一渐渐从木夕口中得知,她一路从熊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路上被偷过东西,被骗过,也挨过饿,那天撞在他车上是因为有人贩子在追她,她没了命的在雨里跑,不知怎的就撞上了他的车。
看着夕子的淡淡浅笑,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孔和瘦如柴火的身体,藤原侨一觉得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竟然可以经得住路途中如此多的折磨与苦痛,还真是挺令人佩服的。
藤原侨一本打算过两天等她身体稍微恢复的好点就把她送走,不管是送到医院还是直接送到码头,总之是不能继续待在军营了,这里从没有留过这样的女子,她在这里很不合适。
可夕子似乎并不这样觉得,她对周围的一切已经渐渐熟悉起来,并且似乎已经融入了这里。
她会和见到的所有人笑着打招呼,会主动给士兵们洗晒衣服,帮炊事班一起准备伙食,甚至还会给他们打扫房间的卫生。
她永远笑着,就像一朵盛开在春日阳光下的樱花,令人不仅仅是心情舒畅愉悦,更让人想把她摘下来,好永远珍藏在自己手心里。
一日无事,藤原侨一早起来倚在门框上,看着那个正在明媚晨曦下晾晒被单的小姑娘。
她的一头乌黑秀发变作一根麻花辫垂在脑后,细碎的刘海覆盖在额头上,一双白皙稚嫩的小手奋力拧着床单,然后轻轻踮起脚尖,把它搭在绳子上,床单甩出一串水珠溅落在她的小脸上,她笑着用手擦一擦鼻头,轻声哼唱起来:"追过兔子的那座山,钓过小鱼的那条河,至今依旧魂牵梦萦,难忘的故乡[ 选自《故乡》,日本大正时期民谣]"
这样柔声细语的歌声,唤起了藤原侨一脑海中存封已久的记忆,他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搂着生病的他,给他哼唱着温柔的歌谣。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母亲了?又有多久没有听见过家乡的歌谣了?
藤原侨一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不过一瞬,他打定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