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将高帮的鞋子摆在轮椅旁的地上,女子伸直了双腿,两条胳膊奋力地摇动着轮椅,在台子的正中转了个圈。
早已萎缩到只有儿臂粗细的双腿末端空空荡荡,像是两根粗细不均的棍棒,胡乱地插到了膝盖下面。
“我的这两只脚,是吴天德亲手斩下来的。”
女子的眼神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那个满是血色的冬夜。
傍晚时分的日光昏暗,朔风像是藏了隐形的刀子,把露在外面的皮肤割得生疼。
吴天德突然有事要出门,便依惯例把女子锁在了后院。
他却没有发现,那根锁链上某一节的锈蚀处,已经在女子偷偷的打磨之下变得脆弱不堪。
院门闭锁的声音传到后院,一块大石随即砸到了那磋磨了女子数月的链子上。
趁着月色越墙而出,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山林中跑去。
呼呼的风声绕着她的耳朵穿梭而过,吹得女子的心底满是轻快,轻快到连那破烂的鞋袜将要磨损殆尽也不在意。
可就在她气喘吁吁扶着树干喘息的时候,身后忽然有犬狂吠。
“这边!”
安宁村的男人很快就将她擒了回去。
吴天德正脸色深沉地等在他的院子里。
随手赶走了其他的男人们,吴天德粗暴地揪着她的头发,将她重新推入了后院的牢笼中。
看着女子脚底的淤泥和泥巴里混杂的血迹,吴天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口鼻间白气纵横:“这双到处乱跑的脚,不爱惜也罢!”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女子还是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面一直都是吴天德抄着斧子扑过来时,那血红狂暴如同野兽般狠厉的眼。
大张着嘴巴的朱六感觉下巴开始发酸,他这才回过神来,悄悄往旁边的大哥身边靠了靠:“这吴天德,这么缺德?”
“不止这样!”那大哥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豆豆,眼睛红得像吃了辣椒的兔子。
他家大闺女与豆豆的岁数差不多,这种事他实在是看不得。
朱六不明所以,只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轮椅上的女子看也不看吴天德的方向,只是缓缓地捡起鞋子,将她的残肢重新遮掩起来。
“豆豆,该你了。”女子转过头,对着台下的衙役点了点头。
衙役会意地抬了张椅子上去。
豆豆抿了抿嘴,走向椅子的步伐有些沉重。
咚。
咚。
咚。
木脚踏在中空的台子上,闷闷的声音在人群中传了开来。
朱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拳头忽然攥了起来。
豆豆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掀起裤腿,将那系得紧紧实实的绑带解开。
双膝向上一提,两条带着厚茧和血痂的小腿,便同样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些厚茧与血痂,正是最近这段时间练习使用木脚时留下的。
豆豆的年纪虽小,可她对于自由行走的渴望,绝对不在任何人之下。
站在不远处的于小暖,抬起手轻轻拭了拭眼角。
豆豆吃的这些苦,于小暖可都看在眼里。
同样不信神佛的她,却不由得在心中为她祷告起来。
人群中的朱六,忽然低下了头。被指甲刺得拳心发疼,他不由得想找些什么由头发泄一下。
乡民们大多见不得如此惨状,看向豆豆的眼神,也渐渐满是心疼。
只是被这么多人盯着,台子上的豆豆有点慌张。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木脚重新绑回去,可手指就是颤抖得厉害,一时间这两根细软的布条竟似重逾千斤。
“我来帮你!”朱六突然冲出了人群,大步朝着台子走了过去。
单膝跪地的朱六,用粗大的手指拈起布带,照着某个位置比划了两圈:“是这里吗?”
豆豆蔫蔫地点了点头:“嗯。”
掂了掂那沉重的木脚,朱六的脸上早已湿润一片。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随即把精力完全集中在那两根布条之上。
生怕碰疼了豆豆,他的动作分外轻柔,倒像拿着绣花针一般。
“谢谢大哥哥!”等了许久,豆豆终于站起来,对着帮忙的朱六躬了躬身。
如此乖巧的小姑娘,怎么那恶人就这么狠心呢!
朱六只觉得喉咙发哽,再也不敢多做停留,一边默默洒着眼泪一边拔足飞奔下了台子。
乡民们的情绪也开始默默涌动,如同潮汐前潜伏的暗流。
冷怀逸看着乡民们的变化,微微勾起了嘴角。
而此时的锣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停留在了小云怀里的婴儿身上。
冷怀逸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这个孩子的母亲,在他刚出生的那天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