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是个识货的,见了这薯粮纱的料子,心里这酸水便压不住了。
一时冲动,话已经说出了口。
姜氏便忍不住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一二,夏有田却扯住了她,冲她使了个眼色。姜氏性子虽然有些软,又很爱面子,但她从来不会忤逆夏有田的意思。见夏有田拦着她,便退后了一步。
夏有田转过脸,对着房东笑说道:
“这不是我们家亲戚托人捎了信,说要过来么?我们得提前点给腾几间屋出来,不然哪里住得下?”
房东的酸话刚刚脱口而出,便已经后悔了。
此时见夏有田这样客气,给自己递了个梯子,便也不好继续找茬了,只怏怏地就坡下驴,拎着恭桶,晃晃悠悠地走了。
夏有田拉着姜氏,姜氏抱着槐花,梨花、夏稻花和菱花三姐妹跟在两口子身后,快速出了院子。
与房东擦肩而过之后,没走出两步,夏稻花便故意抬高了声音问道:“爹,房东大叔是不是犯了红眼病?”
她清脆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来,偏偏语气又那么自然。房东听见了,脚下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把恭桶摔了。
夏有田忍着笑,屈起一节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夏稻花的头:“你这孩子,怎么恁地淘气?就算你看出来了,也不能说出来呀!”
房东听了夏有田的话,更是气坏了。可是他刚要分辨几句,却见夏稻花他们都已经走远了。
只得气哼哼地去倒了恭桶,到河边胡乱涮了涮,一路阴着脸回了家。
姜氏略有几分忧心忡忡地问道:
“刚才房东那眼神,分明看的是咱们身上的衣裳。咱们穿这个料子,是不是有些太招摇了?”
夏稻花笑道:“这料子最大的好处便是凉快。现在这暑热难耐的日子不穿,难道要等到寒冬腊月里才穿?”
夏有田也笑着安慰姜氏:
“你呀,就是想太多。
咱们租房也是给了银子的,并不曾亏欠于他。
你何苦这样战战兢兢的?
跟他客气两句,不过是为了求个邻里和睦,大面上过得去就成。可不是为了委屈咱们自己个儿!
哪有他说了两句酸话,咱们便放着好衣裳不穿的道理?”
夏稻花笑着点头:
“其实这料子并不算难得,价钱也不贵。便是给他一两匹,也算不得什么。可咱们却不能惯着他这个毛病!”
姜氏略微想了想,便知夏稻花所言非虚。
当初夏稻花拿了这料子出来,便说了,这料子叫薯粮纱、也叫香云纱,质地轻薄、凉爽宜人,最适合在这夏季,天气炎热的时候穿。
这孩子一贯是个大方的。
当初她拿了料子出来,不但四房人人有份,还分了老两口儿两匹,每个房头两匹,又额外给了程氏、二郎、桃花、周云娘一人一匹。
曲婆婆、倩娘、夏大郎,也都分别送了一匹。
想来也是因为,这料子不算难得、不算贵重的缘故。
姜氏这样想着,顿时便心安了许多。
她却不知道,这料子不算贵重,却是相对于蜀锦缂丝之类的精品而言的。实际上,这薯粮纱,比起来他们平日里穿的葛布、绵绫,价钱着实要贵上不少呢。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到了“稻花香”。
夏稻花进了“稻花香”,其他人回了后院儿。
夏大郎身边没有女眷,阿柳还太小,夏稻花便让姜氏做了衣裳,让梨花亲自送了过去。也算是个尽释前嫌的意思。
只是,断亲文书,夏稻花却是不会收回来的。
原本断亲这事儿,就不是冲着夏大郎去的。
只是当初刘氏和夏有财的做法,压根儿就没把自家人当亲人,自家人不说以牙还牙,至少没法再跟他们做亲戚了。
可是现在,夏有财和刘氏都已经死了。
两人还都死得很惨。
金花那个罪魁祸首也失踪了。
梨花虽然一想起来大房两口子和金花,就忍不住觉得别扭,但适度地照顾下夏大郎这个堂哥,与他多走动两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四房两口子也是看着夏大郎长大的,多少也有几分情谊,能修复下两房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求之不得、乐见其成。
夏大郎对四房的示好,也都照单全收。
为人子女,不可以说父母的过失。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当初两家闹到那份上,主要还是自家人的责任。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算多么无辜。
至少,对家里人疏于关心,放纵了他们作恶,这两条是跑不了的。
可是,一场意外、再加一场兵祸,家里的一切,一夕之间、天翻地覆、物是人非,让夏大郎不得不深信,自家人是遭了报应。
现在四房愿意和自己继续往来,他哪里还会不接受呢?
既然两方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