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是十月了。
秋老虎格外炽烈,白日里大太阳仍能叫人晒脱一层皮,可等到夜里,秋风凉凉,若非临时搭起的大通铺里着实睡了太多人,恐怕大伙儿还得想办法回家再拿一床厚被子。
陈翠娘赶在天黑之前草草把手头破损的麻衣缝好,一边揉着脖子和肩膀,便连腰也开始一阵阵刺痛,这让她不由得越发抑郁——
怎么年纪越大,吃的苦越多呢?
她脸色惨白,瘦弱的身形摇摇欲坠,一张愁苦的脸上写满了故事,只想找人倾诉一下自己的艰辛。
然而放眼望去,身周全是挺胸抬头的妇人们,她们有些人沉默寡言,有些人连算盘都不会打,只埋头又数着自己究竟挣了几日的工钱……但不管是谁,眉梢眼角全是满足。
说来,能一路逃到帝都来的,哪个不是吃过苦头的?
不过是浆洗衣服缝缝补补,他们往常在家中也没少做活,这里还有钱呢!
无论何时,自己能挣钱,安全感就格外的多,且这里还包吃住,完全不必花钱。
女工们因此每日都是开开心心的。
这么一来,便显得陈翠娘愁苦的脸蛋格外不合群。
大伙儿瞧着她痛苦又柔弱的样子,眼见这都工作好几日了,这才有妇人捧着饭碗凑过来,犹豫的问道:“你……你之前莫非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的?”
“夫家哪里人啊?”
“怎么瞧你日日都不开心,莫非还有什么难处?”
陈翠娘苦熬多日,终于听到了这样靠谱的话!
只见她眼圈一红,大颗的泪珠便又落下来,直接砸到面前的粗陶大碗中,跟碗里有些老的豆角混在了一起。
“不瞒你说,”陈翠娘柔声细语:“我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
“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以前家住南州城,偏命不好,我家男人爱喝酒,醉酒便要打人……我那女儿,就是这么被活生生打死了!”
这回陈翠娘可找着组织了。
这话倘若还在外城去说,那可真是一点都不稀罕,放到如今这工地里,倒还真挺震撼的。
毕竟,无论是悲伤瓜还是幸福瓜,吃起来都很诱人啊。
只见不大会儿工夫,周边已经围了许多的人。
陈翠娘便越发抖擞起来,哭的也颤巍巍的:
“我那可怜的女儿刚没了命,灵潮就来了,我家那口子也……”
“就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一路逃命,费了多大功夫才来到帝都!”
众人也都是吃过苦的,闻言皆是唏嘘。
有人捧场,陈翠娘便越发哭的惨痛:
“帝都居,大不易……我前后也找了许多活儿,可人家见我软弱,总想法子扣钱……”
“偏一起干活的还都抱团笑话我……”
啊呀!大家都是辛苦讨生活的,怎么那些人这么过分呢!
就着这个故事,好些个妇人们恨恨刨下一大口饭,这才安慰道:
“可见那贫的富的,都有坏心眼的人。”
“就是……话说妹子你也太倒霉了些!”
“哎呀,我之前还瞧你干活扭捏,也不太麻利,还琢磨着你是什么大户人家落难了呢。”
“我也觉着是,都不敢轻易来问……”
“那你是受伤了,如今才没法好好干活的吗?我瞧你一整天也没洗好几件衣服。”
陈翠娘脸色尴尬一瞬。
这话怎么说呢?
她原也不是适合干这种活的呀。
做的慢一点,这里这么多工人,难道还不能包容一二吗?
但此刻,经受过教训的陈翠娘却知道不能这么说了。
于是轻轻擦了擦眼泪,又接着道:“我也不想叫大家多受累,只是在这边度日艰难,我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以后老了可怎么办呢?”
“只能勉强找了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再嫁了。”
“只那家的继子今年眼看着都16了,如今这个年纪,又没挣到钱,可怎么给孩子娶媳妇呢?”
“又怕媳妇儿进门,瞧不上我这后母,又想我那可怜的女儿……”
“一时间,情绪就没转过来,做活也耽误了。”
哦,寡妇再嫁嘛!这还能是稀罕事儿不成?
灵潮过后,朝廷还鼓励再嫁多生孩子呢。
于是就有人问了:“你这又成家多久了?”
陈翠娘神情郁郁:“两个多月了。”
众人便是一噎。
“两个多月你还没想开啊?”
不是大家没心没肺,实在是这半年的变故太多了,人活着,便是绝顶的好事,其余诸事都能看得开了。
而且……
“妹子,不是我说,你还是趁早想开的好——不然你要还干活这么慢,回头是要扣工钱的!”
“咱们如今挣的不少啊!而且也没什么花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