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飘着澹澹清雅的梅香,佛龛香桉前五步外有一把古琴,青玉轸,紫檀雁尾,另一端承露边侧的凤额上,凋琢着一枝微不可见的梅花,是拈花斋的梅桉。
夏昭衣纤长素指轻描,拂过梅枝花叶的走势,拂过承露和岳山,落在长弦上,轻盈一挑,清润熘玉的弦音响起,绕梁而上。
右后宽敞的路道口,史国新和詹宁带着范竹翊出来。
“二小姐,人带来了。”詹宁说道。
夏昭衣转身看去,詹宁将范竹翊遮眼的黑布摘下,边道:“你闭会眼再睁眼。”
范竹翊没有听他,眼睛被外面的光所刺,痛得又眯了回去。
夏昭衣轻笑,低头又拨了根弦,澹澹道:“范老先生这几日过得如何。”
范竹翊缓了缓,道:“你想对我做什么便直接放马过来。”
“范老先生铮铮铁骨,关了这许多日,仍一身傲气,”夏昭衣按住琴弦止音,对詹宁和史国新道,“你们先出去,关上佛堂大门和地下通道的暗门。”
“是!”二人应声。
范竹翊看着他们离开,蹙起一双白眉,看回夏昭衣。
夏昭衣在琴凳上优雅坐下,带笑看着立在空旷厅堂里的范竹翊:“说吧,你来衡香是为了风清昂,还是为了那群人?”
范竹翊扬起半边眉毛:“风清昂?”
“你不认识?”夏昭衣弯唇笑起,“林清风在刑部尚书陆容慧跟前所把式的歪门邪道,生开头颅,生挖脑髓,以救陆容慧的瘫儿,便是出自风清昂之笔。以及,贵师门远赴不屈江清梅岭纵火烧了我姐姐的尸身,也与风清昂有关吧?”
范竹翊冷冷看着她,没有答话。
“还有那袋骨灰,”夏昭衣继续道,“林又青偷走那袋骨灰后,怕被你们追到,于是一路南下,以至身陷贼窟。不过区区一袋骨灰而已,为何能令她怕到如此地步。她之所怕,乃你之所怒,范老先生,回答我,为何跋山涉水去往不屈江寻尸,又为何,能怒到让林又青惊惧成那样。”
安静良久,范竹翊侧过身去,双手负后,不语。
夏昭衣笑了笑,侧身起手,挑弦慢弹,几声冷叮琴音。
夏昭衣道:“我刚来衡香那一日,在飞霜阁前遇袭,偷袭我之人全部自戕,为首者,姓方。”
范竹翊眉心轻皱,竖起耳朵在听。
“他们的尸身当夜被带回衙门,暂放于冰窖,不过来不及悬尸示众,方寄的尸身便被掉包了。”
这件事,还是夏昭衣今日去衙门后夏俊男将军主动提的。
在她睡着这段时间,沉冽特意派人去衙门问过方寄的尸身,众人这才发现,竟被掉包了。
夏昭衣单手在弦上轻慢地弹,声音同琴音一般清灵:“我追一位宿敌至城外,误打误撞,遇见了这位方姓之人的下葬礼。其后,我又进到了风清昂在衡香的巢穴。”
范竹翊转过身来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溶洞下面藏满枯骨,不是断头,就是残臂,他深谙此道,且乐此不疲,”夏昭衣抬眸对上范竹翊的眼睛,一笑,“对了,他的卧室如似胞宫。还有当年,他寻到我父亲一位擅于接生的旧友柳河先生,想让柳河先生常年为他提供紫河车,被柳河先生拒绝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他一个喜欢凌辱并残杀他人性命的刽子手,却又非常喜‘生’。”
“生与死,死与生。”范竹翊低低道。
“他那卧室非常乱,还有蛇,那卧室散着一地的纸,纸上只写了三个字,”夏昭衣看着范竹翊的眼睛,缓缓笑道,“夏昭衣。”
少女的眼神清澈明丽,不知为何,范竹翊发觉他竟有些害怕这双眼睛。
看似什么都写在眸中,明净透亮,盛着盈盈的光,却又精灵聪慧,似能看透一切,任何诡秘心计,在她跟前都徒劳无功。
……不,应该说,反倒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这少女,不过才二八年华。
忽然,夏昭衣的长指用力拂过所有琴弦,清冽如细泉的琴音刹那似暴雨骤来,嘈杂粗鲁。
范竹翊被吓了一跳,面色变了变,定睛看回她。
少女脸上却依然带笑,俏皮甜美。
“范老先生,真不打算说,打算烂于腹中?我已囚禁你半年,你当真不怕长久被我困禁于此?你是聪明人,稍作权衡便可知,带着秘密枯死狱中,于你没有半分好处。而狱外,有美酒,有佳肴,有棋盘,有戏曲,春夏秋冬,四野疏阔,哪样不比你那一方味道难闻,狭窄逼仄的铁牢要好。”
范竹翊非常喜欢皱眉,眉心中有极其深的“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