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姚国泰面色青白羞愤交加,黄应仕心中微微愣怔,悄声问施世纶道:“浔江兄,莫非那名客人就是——”
嘴巴向外努了一努,眸里现出古怪神色。
施世纶微笑道:“我什么都没说,都是悟庸兄自己悟出来的。”
说着忍不住放声大笑,黄应仕咳嗽几声,跟着哈哈大笑,尖利笑声透过门窗,远远传将开去。
姚国泰听到厅堂传来的响亮笑声,晓得施黄二人必在背后出言嘲讽自己,气得额头青筋蚯蚓般不住跳动,胖脸涨得通红,眸里射出狠厉凶光,差点儿就要引发脑溢血。
施世纶说的嫖客自然就是他这花丛老手。那日蛮尔古当众挨打受辱,跌跌撞撞逃回旗营,立即跑到都统哈善面前,添油加醋连哭带诉,说自己化装前往百花馆侦缉天地会玄水堂堂主永仇和尚下落,却被姚国泰跳出挥拳殴打,故意拦住自己放走永仇和尚,怀疑姚国泰就是天地会乱党。
哈善与蛮尔古同隶镶蓝旗,祖上沾亲带故,素来极瞧不起懦弱无能的汉人,闻听蛮尔古受辱如同点燃了爆竹,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生烟,也不想想和尚逛妓院嫖姑娘多么可笑,当即点齐三十名侍卫,换上便装携带兵器亲自前往百花馆寻仇厮打。
旗兵驻扎漳州从来都是欺压汉人做威做福,见蛮古尔鼻青脸肿被揍成猪头模样,同为旗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人人踊跃争先,由蛮尔古带路一窝蜂冲进百花馆。
姚国泰打跑蛮尔泰,得意洋洋搂着沈凤莲自夸英雄,听到动静赶忙下楼,认出带队的居然是镶蓝旗都统哈善,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他在汉人面前凶狠如狼,面对旗人主人可是半点脾气也无,根本不敢出手反抗,抱住脑袋蜷成一团任由蛮古尔率领侍卫拳打脚踢,最后以天地会乱党罪名拖进旗营。
按哈善意思当即就把“乱党头目”姚国泰枭首示众,幸亏护卫探事见势不妙急奔前往总督府禀报,姚启圣闻报大惊,忙不迭前往疏通,陪着笑脸花了大笔白银,才把奄奄
一息的侄儿赎将出来。
想到自己被凶狠侍卫打得遍体鳞伤,足足躺在床上十多天方能下床,又被堂叔姚启圣疾言厉色训斥一顿,责怪自己贪花恋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姚国泰禁不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颈项青筋突突直跳。
哈善是如假包换的镶蓝旗都统,坐镇漳州负有监视汉官职责,能够向皇帝专折密奏,连承恩编入汉军镶红旗的假旗人姚启圣都不敢轻易得罪,更逞论他这只上不了台盘的小虾米。
那日领兵大闹百花馆后,哈善见沈凤莲美若天仙能歌善武,与以前嫖惯的北地胭脂大不相同,立时以身代之成了牡丹女的入幕之宾,姚国泰连屁都不敢放半个,乖乖拱手退让。
可是殴打之辱夺爱之恨深深刻入心田,闲常有人无意提起都要暴跳如雷,何况施世纶当着黄应仕揭伤疤出言侮辱。
咬牙切齿背手站在月亮门边,姚国泰眯眼瞧着主院空地焚烧金银山腾空旋起的熊熊焰火,冷笑自语道:“你们这些海盗子孙莫要得意,总有一天老子要让龟孙子哭着跪到面前求饶,一个个绑上法场受死,那时方才显出老子雷霆手段。”
心里邪火正在簇簇乱冒,忽听施家老宅外人喊马嘶,似乎有大队军马到来。
姚国泰怔了怔,眸里微现喜意,赶忙抢步奔向大门,还没走近就见一名虬髯壮汉顶盔贯甲,外面随便套了件白衫,腰间挂着柄乌沉沉的骇人战刀,比寻常腰刀起码大上一号,在大群侍卫簇拥下推开便装亲兵,昂首阔步闯将进来。
姚国泰认出虬髯壮汉便是驻扎漳州的镶蓝旗都统哈善,生性凶悍杀人如麻,曾在百花馆亲自动手赏自己耳光,下意识缩了缩脑袋,随即悟出哈善肯定前来探查施琅试图以汉人衣裳下葬施安的传言,心脏不由砰砰乱跳,一声不响挤在人群中,跟在后头留神观看。
施琅闻声从灵堂迎出。他与哈善在京师就已认识,当时哈善是骁骑营参领,他任皇宫侍卫内大臣,协助侍卫统领德孔掌管骁骑营亲军,时常要打交道,算得上点
头之交。
见哈善戎装佩刀,跟随侍卫面色不善,施琅心中立时雪亮,向哈善拱手道:“施琅家有丧事,承都统大人看得起亲来祭吊,实是不胜荣幸之至。”
哈善闻言微窒,糙面微微发红。他出京时蒙康熙亲自召见,道福建是明郑叛逆老巢,反贼众多人心思乱,吩咐不仅勤练兵马镇压汉人反叛,还要暗地监视姚启圣施琅等汉人高官,防止与明郑叛逆勾连作乱,生出不臣异心。
满人以区区八旗数十万兵马侥幸夺得大明江山,又刚刚经历三藩造反,对汉人疑忌之心甚重。
施琅阴谋造反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哈善派出去的探事旗兵当然知晓,立即禀报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