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义被押解回京的当天,荣王就进了宫。
章太后是在含章殿见得他。
这也算是个意外。
以往章太后见朝臣,哪怕是见升王他们几个,从不在含章。
眉寿引着荣王进了殿中去的时候,章太后刚点完了一盏茶。
正巧他来,章太后都没等他请安问礼,招手叫他:“你来得巧,可见也是个有口福的,孤这些年总是忙碌着,朝廷里的事情繁多丢不开手,再没这个心思伺弄一盏功夫茶,今儿有兴致,才点了一盏呢,可巧你就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茶盏往荣王面前推了推:“孤从前最不爱功夫茶,觉着浪费时间,虚耗光阴,太费事儿。
可是先帝是最能耐得住性子的,惯爱伺弄这些功夫茶的。
所以孤后来慢慢的,也就摆弄起这些来。”
她一面失笑摇头,一面继续往下说:“其实还是觉得费事儿,你说人活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竟然都虚耗在这些事情上面。
偏偏孤还知道,不光是咱们金陵城中,哪怕是外阜的那些士族高门里,多少人拿这些事情来做文章。
说是上了门第,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便是另外一种说法。
孤实在难以理解。
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也不知多少次同孤说起这些。
每每都是各执一词,好几回差点儿吵起来。
先帝脾气好,大多时候都让着孤,大约是觉得为了这些小事没那个必要。
所以后来孤又想着,先帝屡屡想让,孤也总不能一直叫先帝来让着孤,这才下了决心想着要学一学这些事情。
这些年下来,孤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做一做这些事情,会想起先帝,也是另外一种感受。
又不免庆幸,想来当年跟着先帝学了这些事情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至少现在还能靠着这些,想起先帝昔年手把手教导孤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人老了,总是会怀念起从前的许多事情。
百忙之中,也是一点慰藉。”
荣王还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出来,章太后已然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摞的话。
这其实就是拿这些所谓的前尘往事在堵他的嘴。
章太后垂帘听政,前前后后加起来都快十年了,当初先帝还在,她做中宫皇后的时候,虽然是不直接出面干预朝政,但朝堂政务先帝都会跟她商议。
要这么算下来,实际上章太后已经知道他今天进宫是因为什么。
明明回禀的朝堂事情,却在含章见他。
而且所说之事,与先帝多多少少还有些关系。
张明义是先帝朝科举入仕之人,也是在先帝朝被他举荐着平步青云,他更是因为此事而得先帝夸赞。
荣王反倒有些拿不准了。
在含章见他似乎是不想让他开口回禀张明义的事。
可是他才进了门,连安都还没有请,太后洋洋洒洒说起有关于先帝的这么多事,又似乎是想让他继续说下去,把有关于张明义的事情回禀清楚的。
荣王犹豫了很久,才去端那杯茶。
其实饮下去一口,手艺确实是好。
先帝教得好。
不过他没法说什么。
太后的手艺好不好,哪里是他能评价的。
说得好像是恭维,说得不好又是置喙。
最好的法子就是默不吭声的不说话。
荣王浅浅饮下一口之后,茶盏又被放到了手边的桌桉上去,然后才抬眼看向章太后方向去:“太后,臣今日进宫,是来请罪的。”
不管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既然已经拿不准了,那还不如试探着开口。
他张口说请罪,太后倘或真的不打算听的话,也会在第一时间封了他的口,不叫他再往下说的。
荣王心里的小盘算打的最清楚明白不过。
章太后其实未必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些想法。
只不过事到如今,张明义已经被带回了吏部去问罪彻查,等到吏部把那些破事弄个差不多心里有数,就会把人转交到刑部去。
至于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罪行,那也不是吏部说了算的。
刑部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总会有个结果的。
其实现在说要请罪,为时尚早。
章太后噙着澹澹的笑意,始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