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姿影何其隽秀而短暂,那双足留下的轻波脚踪如纤纤碎碎的白糖铺成的一般,何其甜蜜而易散,那拢紧的眉尖总是洇染着对人对世的揪心的哀怜,飞逝的眼波之窝辅以冷落的关河,而压抑着的低迷悲叹则缀以残照的墟楼,以至于残照和关河都一起为之而紧张,为之而贪婪。
所有人都为他潸潸泪下,对他的命运与伟大性进行了无止境的追询,然后赞美声在旋即之下便充斥了整个天地之间,赞歌沥沥宛如华盖。
这些赞美他的歌声直接脱口吟出,自然入妙,恍如天外来音,何其沓渺。
芥川龙之介的人生翻然改变。
刚开始,这些群众只是对他感到分外同情分外敬爱,尤其是在知晓了他的事迹之后,更是觉得他伟大无比,觉得他的灵魂是前所未有的高尚,他是那般美丽又悲惨,大家都应该怜惜他,于是群众们不免如咽如泣地开始了对他的无限追捧的旅程,在旅程之中频频将眼泪诉陈。
后来,他们突然知道了,原来眼泪不止可以用来赞美与感动,也可以酝酿出无穷的芬芳,酝酿出手到擒来的希望。
因为有芥川龙之介在。
只要同志们有所欲求,有所哭诉,芥川龙之介都会全心全力去完成。他无法不去完成。这些人可是在寄希望于我啊,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现在是我在带领他们,如果我不做到,那么他们该怎么办呢,而且,这些人现在是世上仅有的知道我身世的同志啊。芥川龙之介总是这么提醒着自己。
责任与道德感使他强行把疲惫不堪的身体转化成金刚之躯,使他强行把负重能力有限的器官转化成铁石,强行把布满了红斑狼疮的心脏转化成一块永远不会害怕病痛的死咸鱼,然后又任凭群众那散发着兽光的期待眼神把咸鱼摧垮成更加死气不堪的黑铅块,等到不能为群众服务,不能为群众所利用的时候,再把黑铅块变成彻底死透了的金子,在群众对死者的讴歌之中将金子永埋沙底。
这些群众也发现了,芥川龙之介确实无所不能。缺钱可以找他,他手上捏着无数资本家的心,只要他给一个眼神,就会有一大帮有钱人排着队来送钱给他,所以物质条件不够时就去找他吧,绝对能得到满足。缺乏安全感可以找他,他会提供给大家敌军的情报和线索,能保证大家不被抓捕。缺乏生命保障可以找他,他可以为了大家去欺骗福地樱痴,甚至去欺骗整个军政府,直到可以确信不会再有带着极刑工具的扫荡军找上门来为止。
缺物资,缺人际,缺饭吃,缺精神动力,缺知识才能,缺指导路线,缺工作,缺住所,缺女朋友,甚至缺血了,需要输血,都可以去找芥川,芥川一定会答应下来的,而且一定会迅速办妥,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血献出来。
芥川龙之介,无所不能!
于是芥川龙之介又开始了服用激素药物的生活。这种药物会折寿。上次食用这种药物还是刚与江户川乱步开始合作那段时间。
长久的服用让他多多少少产生了些抗体,所以不至于有初次尝试时的过激生理反应了,于是他也渐渐忘记了这种药物的恐怖性,又开始习以为常地使用它。
因为他真的太忙了。
他要回应所有同志的期待,答应所有同志的请求,照顾所有同志的生活,还要为那知道自己事迹的那一群体竖立榜样,随时随地要表现得像个拯救世界的盖世英雄,否则就是对不起大家,就是在欺骗大家,就是在摧毁大家的信仰,当然了,他的本职还是间谍,所以他依然得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每天在不同的人群面前表演,在不同的场景露出不同的神态,穿不同的衣服。
将他围困住的事物多到恐怖,多到如同从陈醋里爬生出来的蛆。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就要活生生累死了,但是他不能对任何人说。
他一辈子都不能诉苦了。
怀着对他的感恩戴德之心,群众越来越坚信他无所不能,坚信他就是一切的希望,他心甘情愿地为每一个人无底线地服务,他就是能引导能拯救所有人的盖世英雄。
而英雄怎么会累倒呢?死亡和疲惫可不属于英雄。
在大多数人眼中,英雄就是最高尚的那批人。因为他们高尚,所以他们应该是心甘情愿忍受一切的,他们生来便是要忍辱负重的。他们必须生来如此,必须心甘情愿,否则就是对群众的背叛,就是对人民的不忠。
一旦他们抱怨苦累,就证明他们自私且缺乏意志力,不配被大家所敬仰,一旦他们穿得好看点吃得好一点,有点钱花,就证明他们贪婪低贱,不配被大家所歌颂,一旦他们失败出错,就证明他们之前的一切功绩都是徒有虚名,德不配位,不配被大家所铭记,反而应当成为反面教材,被联合起来抵制驱除。
一个人若是盛装打扮出门,那么只要溅上一丁点儿车轮带起来的泥浆,都会引来人们的侧目与指点,人们会议论他是多么邋遢,多么不修边幅,可当一个人穿着普通衣服上街,即便身上有许多泥点,人们也不会注意,因为普通衣服有没有污点都是普通的,不会触犯到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