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在16岁那年遇上徐野,是一个很朴素的16岁。
那天早上出门时,母亲喊她中午饭自己解决,她应了声好就出了门。
中午,堂姐来她的班级,举着手机喊她去医院,你妈那个贱人,又他妈演上了!
宁一穿着蓝白色相件的校服,背着极有分量的书包,一言不发地走出学校,上了去医院的公交车。
到医院时,母亲已是一具安静的尸体,白色床单盖在她的脸上。
大伯父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上前查看。
宁一对这样的场面缺乏想象力,想不出什么得体的应对方法,也就真的没有上前。
这已经是母亲第三次尝试自杀,不同于前两次的是,这次母亲成功了。
宁一不记得自己签了些什么文件,怎么从医院里出来,怎么回的家。她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
据说大伯父打算收养她,但堂姐闹得很厉害,闹得大伯父打了她一顿,闹得大伯父甚至跟伯母扬言要结婚,最后还是作罢了。
后来上体育课时,堂姐领着一群人在校操场后边的围墙堵住了她,你敢住进来我家,我一定弄死你!
比她大一岁的堂姐,是出了名的小太妹,在学校里过着一呼百应的上等人生活,不是宁一这种角色能够得罪的人。
宁一顺从地点点头,我回县城去找奶奶。
堂姐不依不饶,你妈是贱人,你也是贱人。
宁一再度顺从地点点头,是啊。
堂姐不知道又骂了些什么,她一一照单全收。
和堂姐一起来的女混混嘻嘻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真听话。
宁一木然地承受了。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世界变得不那么切实,她的反应也变得不切实起来。
不久堂姐一行心满意足地离开,宁一才慢吞吞地靠着墙根往回走。
呵。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头顶上方掷下一声冷嘲。
宁一有些吃惊地抬头,逆光中望见坐在墙头的人影。
真怂。墙头少年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白色自由的飞鸟。
宁一嘴唇抖了抖,没发出声音。
少年径直捻灭手里的烟,从墙头一跃而下。
他那么高,气质冷漠,压迫感出自天成。
宁一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他似有若无地低头瞥了她一眼,眼底的鄙视意味一览无余。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宁一看清他胸牌上的名字徐野。
高三(8)班,徐野,江城一中一度因打架进医院而差点被开除的风云人物。
可他们其实并不认识,宁一猜,他只是瞧不起她任由堂姐侮辱自己的父母。
宁一抿紧唇,又很快释然,一切都无所谓了。
反正过两天她就要转学去县城,和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再有关联。
没想到,他们很快就第二次碰面了。
葬礼那天,宁一请了假。
去殡仪馆的半路上下了雨,她没带伞,独自走在人群的最后方。
将母亲的遗体推进锅炉房前,大伯父让他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宁一摇了摇头,没有去。
门口挤满了人,乌央乌央,是另一队送葬的人马。
她在迷蒙细雨中抬起头,茫然地往群中随意一瞥,意外望见了站在对面队伍的徐野。
遥遥相对的一瞬间,细小的雨在他刘海上汇聚成细流,顺着干净的脸部轮廓淌下。
少年人的眉眼锐利,指尖依然夹着烟,也没有打伞,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
隔着雨幕,他盯了宁一两刻,随后移开目光,低头和他旁边的人交谈。
宁一松了口气,垂下眼,将思绪放空。
岂料过了两秒,他竟笔直越过人群,朝他走来。
你。
宁一眼前的视野一暗,抬起头。
少年的身影笼罩住她,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大黑伞,游刃有余地撑在她头顶。
她慌乱地往后退了半步。
少年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来送谁?
宁一尚未回答,他已经眯起眼,了然地说道,你妈。
不是疑问句,宁一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们无言地又面对面站了会儿,有人喊他。
走了。他将伞塞进她手里,转开离开。
几乎是同一时刻,宁一不合时宜地记起来他的另一重身份堂姐的暗恋对象。
他一年交了18个女朋友呢。宁一还记得堂姐夸张的语调,并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
诶,等等,徐徐野。
她出声叫住了他。
后来很多年,宁一都还能记得,那天来送葬的队伍里,一地乌央乌央的大人,他们两个还未完全成熟的高中生突兀地立在中间。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