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荇醒来时,日头已经过了中天,甚至远远听得到谯楼沉缓的钟声,进入未时了。周遭空无一人,楸枰与棋罐归置妥当,不见狼藉,她衣衫完好,还有一件宽大的卷草暗纹锦袍,翻折了几层,裹在身上。云荇动了动,下身一阵细密的酸麻,她缓了半晌才站起,将曳在地上的锦袍迭好,一并捎离。他们这时应该都在上堂,她回了一趟寝舍,带上纸笔,才往书房去。此时的讲授刚过去一轮,众人暂歇,云荇步入中堂,在一行略为讶异的目光中走到案桌边,缓缓落座。赵承旨公事在身,连秦没有回来前,棋社皆有些散漫,连秦回来后,除非沐日,不然是断不敢不恪守章则,平辈之中,敢忤逆师兄的少之又少,屡次叁番这么做的,只有师姐一个。她不是第一次缺师兄的课,不过除了会被赵承旨训话,大多数人没胆,也不想蹚这浑水,包括上回,师姐在堂上看永嘉枰集,犀霜临场将题抛给她,周泗等人听足了一节课都没下对的棋路,于她却如牛刀小试。他们都没有一闻千悟的能耐,更没底气置喙,许多人便趋于看戏,有的下意识觑向正与犀霜在一道的连秦。犀霜向来敏锐,人还对着好友,一双笑眼已经随云荇而游走,孙榕越过他们,先一步过去,她瞅那芝兰玉树的两人,今日大早竟又相安无事地在一块叙谈,便对昨日黄昏的事困惑不已,那时自己和周泗分明瞧见连秦神色郁然地离去,难不成彼此都眼花了?既然他俩都安适如常,当局者之一的云荇怎么过了晌午才出现,若是纯粹为了给连秦添堵,那一整日都不必来。几人之间相距不远,孙榕不好背后嚼舌根,只挑与她相干的说∶“怎么来得这么迟,别是起晚了,而且方才看你进门就走得慢吞吞的,平地摔着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yeh ua6 孙榕心头虽有疑惑,但这会儿只过问云荇,并没有特地敛着声音,原本忖量会不会有戏看而瞄着连秦的人,忽地发现他们师兄的耳朵莫名泛红。犀霜则已经绕过几张案桌,跨步走来。他先是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微微诧然地推估道∶“我看不像摔的,你替我出面去见了他,该不会是小连秦欺负了你吧?”连秦倏地转身,疾走到犀霜跟前,哑声辩驳∶“你在胡说什么!”犀霜赔着笑,持扇柄去戳他薄红的脸∶“还是生龙活虎的,不错。”连秦抿着嘴,将脸偏到一侧。孙榕端量着,看样子他俩确实已经言归于好,不过犀霜一句调侃的话,连秦的反应来得着实有点大,而且他似乎有些不寻常地侧着身,并不望向这边。“他是想欺负来着,但被我一巴打了回去。”云荇张开掌心,旋了小半周。孙榕仰着脑袋来回观察,除了指间生茧,手心手背皆素净无痕,她狐疑问道∶“你们真动手了?”连秦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根,他生硬地扭过头,终于望了过来,那潋滟的明眸直把孙榕也看得一愣,这一眼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拽过身边的犀霜,有些气急败坏地离去。这一幕在其他人眼中更是难以摸着头绪,他们离得远,瞧着就像,师兄先因犀霜的戏弄而脸色紧绷,再被师姐呛得面红耳赤,最后愤然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更跌宕的戏目,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两人当堂就互相顶杠作对,不知师兄是过早认栽,还是从此就歇了管束师姐的意思。孙榕则纠结他方才的神情,感觉不像往日纯粹的口舌之争,可她实在无法想象连秦会跟姑娘家大打出手。她摇着云荇∶“你真和他干仗了吗?有受伤吗?”
云荇淡看着他们的背影,回道∶“怎么可能,唬人的而已。”孙榕瞧她一派泰然,不似佯言,这才半握拳,在她肩上轻碰了一下,以示宽心。棋社便又消停了几日,这桩细故方将将式微,不过旋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海棋会有了新的进展。宫中传来消息,翰林院以棋会新墀的营葺将告竣为由,希望将作监差梓匠移土屑至京郊了事,将作监上书奏裁,暂且得了准予的纶诰,中书省不肯善罢甘休,仍旧争持,言及棋会新墀筑在恭靖门侧挡道,而诸廨都在宫禁之外,四方馆离恭靖门最近,方国互市,辑录版籍等勤务,又全在馆中措置,平日光是往来的夷人就堵了半边便门,要再逢上棋会,岂非处处耽延各司。但翰林院到底手持纶诰,此事扳回一局。各地棋士闻讯亦纷纷进京,更有传言称前国手李詹将重新出山,另一方面,此前翰林院因与中书省争衡无从旁顾,沧州乘其不备,借势东风参了京师派一本,据悉纶诰中已经应允了匀摊员额,让与一半到江南棋会。期间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风传中的女子棋手,这一回,连同姓氏都有了更清晰的形迹。沧派决定挥师的人,姓云。天下间不知有几个云姓的女子棋手。连秦得知消息时,手一度遏抑不止地抖颤,胸腔与之同震,吐息也越发艰难,久未平复。北周棋坛自此平地风波起,至于枰道棋社,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赵承旨被公事缠身,少不得沧派趁势搅局的手笔,其中便囊括女子棋手一事,之所以难以招架这样的震骇,盖因此前就有少数流言重合在云荇身上,不过没有根据的事,尚可猜详揣度,如今风声愈演愈烈,甚至一度盖过了师兄将赴四海棋会,李詹出山等势头。传闻中的云姓棋手是否就是他们师姐,如果是,那她到底做了什么,让沧州不辞万里地保举,赵承旨到时真的会放行吗。有人奇羡欲问,有的打量云荇的眼神中带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