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场面平静下来,宁昭莲在厘清情况后也不忘留意夕琉身份暴露的风险。
毕竟除了想把他归为己用的私欲之外,她还得为唐戟的处境着想。若是夕族尚存一脉的消息被人发现,唐戟的包庇必会受到追究,她可没有自私到能将旁人的前途与性命视作无物。
“虽然你们说那名大夫来去匆匆,但夕族特征明显,如何能保证对方没有看见?”
“……我当时穿着披风,帽檐能完全盖住发色,旁人应该很难看出端倪。”为了让她安心,夕琉拉紧衣物、戴上帽子,重现当时的着装状态。 “帽檐阴影刚好能挡住眸色,就像这样……再说了,我对于被注视的感觉向来警戒,旁人的迟疑停顿哪怕只有一瞬我都能察觉……”
“夕琉说的没错,你不必担心。”凌枭回想当时场景,那大夫年过半百,就连施针都要就近细看,而夕琉始终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应是不太可能看见。 “当时情况紧急,大夫根本无暇顾及别的。”
而且即使后来施针吊气成功,那名大夫在确认她安全无虞后也未等她清醒,只是边道歉边说自己已经耽误太多时间,等会儿要诊脉的那位大人是他一介平民得罪不起的,说着便匆匆离开了,简直片刻不歇。
“……那就好。”听罢,宁昭莲虽不再纠结,表情却也没有惊喜侥幸的样子,只是话锋再转:“我记得请大夫到府需要不少钱吧?听你说他刚才施针催药推按样样皆来,治疗费应是不便宜?”
“这不重要。”凌枭按住她想掏钱袋的手,没好气道:“不用给我,我还不至于连这种钱都要计较。”
“这怎么可以?钱是很重要的阿。”她理所当然的继续动作,这回明显心疼的表情倒是与说话内容相衬。 “唉……要从钱袋掏钱,我的心好痛……”
凌枭气笑。 “就说我不打算和你拿,何必这么煎熬。”
“不不不,煎熬归煎熬,该给的还是要给,这是两回事。”宁昭莲有自己的坚持。 “你这可是卖命赚来的钱,我不贪这种便宜……这些够不够?”
“……”看着她百般不舍地递来银两,凌枭又莫名消气了。
怎么就这么奇怪呢?为什么他会觉得她的种种行为都很可爱?
紧抿的薄唇变成微微扬起的弧度,他忍笑:“你当这里是京城?不用这么多,二十文就够了。”
“文?”闻言,视财如命的她猛地收回手,赶紧将银两护得紧紧的。 “那先赊着吧,我这儿暂时找不开。”
“……”凌枭无奈一叹。
他要收回前言。
看来她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很可爱。
人在有了珍惜的事物后会变得坚强,或者更加胆小。
查觉到自己心意的凌枭是如此,因险些酿成大祸而深深反省的夕琉亦同。
失去让人学会珍惜,遗憾让人试图弥补。因为当时铺天盖地袭来的后悔太可怕太冲击,夕琉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
他意识到自己想要安定、想要平凡,而要过上理想的生活,他在短期内绝对离不开宁昭莲的庇护。
既能制约唐戟,也能安抚凌枭,她状似随心所欲,但掌控牵制的力量却无人能及,就好像当初她对他的另类逼问与束缚一样,分明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却能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更何况如今束缚环已解,她还他自由、让他感受到尊重。
可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也许是少了例行的挑整环的步骤,那些让人别扭的触碰被客气的距离感取代,他们现在只有教习上的交集,其余时候都是各做各的事,仿佛不相干。
没有让人发指的调教、没有令人遐想的喘息,她和凌枭的互动不像唐戟,但就算没有主奴关系,他总觉得凌枭对她也近乎是百依百顺。
在她睡醒前先为她熬好粥、在她洗浴后昏昏欲睡之际为她擦发……他在凌枭身上看见唐戟不曾做到的无微不至,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他以为对方会时时警戒着自己的存在,但事实却是那胶着而深沉的视线总是落在她身上。
他还年少,读不懂对方的执着何来,但他知道自己介意。
凌枭身上有他所没有的东西,那人能为了守护而战,而他杀戮只为自己。
灭族遭遇让他心中满是黑暗与仇恨,自幼习得的利用与投机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让他变得狠戾扭曲。在遇见宁昭莲之前,他从不知道何谓罪恶感,也不知道原来依附久了,再薄情的人也会变得软弱。
……他本来是可以忍住寂寞的。
如果当时她选择挣扎、对他咒骂,或者流露任何憎恶之色,那他就会坚信自己的复仇是对的、自己是不被期待的,他会在杀了她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再继续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
可是她不带怜悯的包容令他迷惘、濒死之际仍口口声声的保护让他动摇,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过家园、有过归处,而今感受到的温暖是睽违已久的失而复得……
他发现自己仍对未来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