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攸宁一怔,手不自觉地回握,两人此刻似乎从这交握的双手中体会到彼此的心情。
她没说话,但是小北知道,她一定想起了什么。
此刻山野寂静、扶光渐熄,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处亮色,火光倒映在她眼中。
贺攸宁想,或许此刻她应该记起的是景成帝,而不是不可自拔地陷入鸣山书院那场可怕的回忆中。
可看着眼前跳动的红色,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卿云之,想起卿景明,想起那日死在鸣山书院的故人。
亲人的离去?死亡固然是一场告别,可谁能说现在她的亲人没有离她而去,亦或是她都要离自己而去。
她也好,还是大皇子、温应淮,甚至是母后、皇姐,无论当时在场与否,他们没有一个人完整的从鸣山大火中逃脱出来,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早已葬在那场大火中。
有时比失去躯壳更悲痛、更无奈的事,便是如此清醒地看着昔日灵魂从自己的躯壳中抽离。
二人没再说话,静静看着火光熄灭,小北上前握了一把骨灰,叩了几个响头便要转身离去。
他的奶奶生长在这片土地,从生到死都没离开过,待来日春风一吹,带她到更远的地方去,也好过拘在这里一辈子。
二人下山往村口走去,远远便瞧见一群人躺倒在地,树下靠着一人,正是卿嘉述。
“怎么一趟要去这么久。”卿嘉述看着她身侧莫名出现的男孩,不由得挑眉,“出去一趟还带回个男孩?”
贺攸宁并未理会他的话,只是问他这里发生了何事。
卿嘉述指了指拴在树下的马,“若我来晚些,你这马可不知要进了谁的肚子。”
听了这话,贺攸宁还有什么不懂,抬眼扫视一周,这伙村民不正是堵上小北家的那群人。
转头去看,树后还靠着一人,像是被围殴过,衣服被撕得稀烂,身上伤痕累累,此刻正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捂住额头上的伤口。
走近一看,才发现此人正是钟叔,贺攸宁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微微一滞。
“此人你可认得?我还未到时可多亏了他替你护着这马,以一敌多,看得出有些武功底子。”
贺攸宁心中所想被证实,可她却不知为何钟叔要这般做,若说帮着小北一家是为着从前的恩情,那此刻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周围的村民趁着他们不注意,纷纷爬起身往村里跑,知道这是块硬骨头后便一刻也不想待。
钟叔转过身面对贺攸宁,手缓缓放下,任由额头上的血液流下,浸红了左眼。
“马是贵人可用。”声音带着几分可闻的颤抖。
小北上前,抬起手想替他擦擦脸上的血迹,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马是贵人可用,贵人可用啊!这中马只有西边才有,只有京都的贵人才有!”钟叔变得激动,一声比一声高,逐渐变得尖利。
卿嘉述怕人伤着贺攸宁,上前一步想要替她挡住,却见她摇了摇头。
喊完这几句话,钟叔便不再开口,只呆呆望着远处,“那里,我带着小宝从那里去了庙里,贵人可知这叫什么?换山猪,在这里,在江宁府的地界,人命只同牲畜。”
周遭一下安静下来,贺攸宁此刻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着眼前中年男子的嘴一张一合,字字句句皆是控诉。
“贵人是好人,你帮着小北一家,这些天我都看在眼里,你当街与官兵对峙却能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些身份的,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从前也在军中待过,知道些官场上的事。”
“贵人同那些人不一样,我也约莫知道贵人此次来江宁是要做什么。”
额头上的血落在嘴角,钟叔一把抹去,看着手上的血迹,低低笑出了声,“小宝没有吃的,只能喝这个,明明是个人,却要活得像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贺攸宁张了张嘴,她心中想着要做些什么,可是此刻却觉得做什么都是徒然。
“您为何不早些来!若再早一天,或许我便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为什么要在现在给我希望呢?”
钟叔低着头,血滴一点点下落,落在土地上,浸入泥土中,渐渐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子。
贺攸宁全身发颤,面对声声泣血的指责做不出半点反应,她下意识想取下头上的发簪,一摸头发却想起此刻正是男装。
得不到宽慰,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重,离她最近的卿嘉述当即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刚想询问,却见钟叔直直跪了下来,一声磕得比一声响,直至额头血肉模糊。
贺攸宁和小北几次想扶却被其挡住,待十个响头叩好,钟叔才开口:“还请贵人看在小人护马的份上,怜惜小人家中的两个孙女,她们手脚勤快是干活的好手,定不会让贵人白养。”
“你,你快起来。”贺攸宁将人扶起,当即便点头,“我应下了,不知是你家中的孩子,你也可跟着我一道走。”
钟叔见她点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