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得知,小魅魔就在身边,他此时应该考虑怎么完成任务,怎么保全闻人渡,怎么处理腹中的孩子。
他也清楚,对他而言最好的便是快刀斩乱麻,既然没有可能,那就全身而退,不要牵扯。
可在易丛洲面前,那些通通都要往后排。
感情不是假的,一起看过的月光、骑过的马、闻过的梅花香,都不是假的。
他尚且如此不舍,易丛洲又该如何伤心?
易丛洲睁开眼,用手臂撑着身体,直起上身。
房间里极为安静,空无一人。
陌影走了。
尽管知道这一天要到来,也在心中想过无数次,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痛楚难言。
易丛洲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迹。
他抓着床单,任凭血滴坠落。
余光扫过桌上剩余的米糕,他翻身下床,坐到桌边。
人去茶凉,凉透的米糕早已变得坚硬。
易丛洲浑不在意,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
甜糯的滋味混着血腥味一同被吞下,糕点分明那样甜,吃进去却那么苦。
可这是阿影留的最后的东西。
易丛洲一块一块将米糕放入口中,只剩最后一块时,他捏起那块冷硬的糕点,看了又看,才吞了下去。
喉咙血气上涌,他强硬地压住,眼珠一转,看到了屏风上挂着的陌影的衣物。
他眼眸一沉,倏地往桌上一拍,桌子霎时四分五裂。
一条木块刺入他的手中,血点在地板上汇集,他恍若未觉,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阿影,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做到。”易丛洲望着门边,面上冷静如常,眸中却已狂风暴雨。
“你想要国家兴盛,我给你国家兴盛。你想要百姓安定,我便让百姓安定。阻挡在面前的人,我会一一铲除。”
易丛洲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无限疯狂,“等我将一切东西捧到你面前,天下苍生全握在我一人之手,昌盛与毁灭只在一念之间时,我看你还怎么逃?”
真的小魅魔
岳黎进入房间后, 还没见到易丛洲,仅是周身的可怕气场,就让他脸上的笑凝固了。
瞥了一眼面色沉沉坐在桌边的人, 一颗心更是跌入谷底。
易丛洲手里拿着包米糕的褐色油纸, 食指指尖在纸面摩挲,极其缓慢。
这模样让岳黎噤若寒蝉。
二人是童年玩伴, 他比易丛洲年长,说一句看着易丛洲长大的不为过。
哪怕五年前人生最低潮之时,他都未见过易丛洲如此消沉的模样, 整个人透露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岳黎知道易丛洲救了许多家破人亡的人, 把他们训练成死士,每一个死士都忠心耿耿。
他们与戍边三卫不同, 见过易丛洲真正的手段。用最残酷绝情的方法训练出来的顶尖高手, 却对易丛洲恐惧到极点。
今天,岳黎也感受到了这种让人战栗的恐惧。
易家衷心一片却为皇家所不容,五年前,偌大的易家只剩下一根独苗。
昔日的天之骄子, 一夕之间摔入泥泞,为万人耻笑戏弄。在尸海中求生, 在脏污中爬行, 被纨绔子弟用最低劣的方法踩在脚下, 明枪暗箭, 什么都经历过。
亲眼看着堂姐衣衫不整,众目睽睽之下被淫笑的男人们折辱, 生生呕血。
易丛洲埋了堂姐之后, 淡漠地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问:“易家其他女眷呢?”
岳黎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找到她们, 都杀了。”易丛洲说完,没有感情地补充:“我亲自杀。”
与易丛洲同处在茫茫戈壁,漫天黄沙中,岳黎又哀又痛。
易丛洲最看重亲人,年纪尚小时第一次随军打仗,回程时,不惜借钱都要给表姐妹买西北胭脂。
但他说杀死易家女眷时,语气漠不关心,仿佛她们根本算不上人命。
若一个亲人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那他的心已千疮百孔。他亲手杀了易家女眷,那些针便在血肉模糊的胸口来回搅动。
痛吗?
只有痛到极致、痛到麻木,才会浑不在意。
少年时意气风发,纵情驰骋于广袤原野,胸怀天下,志存高远。
纵使父母死了,家族垮了,尊严折了,那被反覆打压的锐气仍然蛰伏着不肯离去。
但亲自杀了堂姐那一刻,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隻余一片浓黑。
转而变成更浓的仇恨,更深的忍耐,更大的野心。
泰宁卫被围他们前去营救,看着一地的死尸,易丛洲一言不发从尸堆中走过。
血将雪白的靴底染成深黑色。
那时岳黎站在他的身后,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虽被阳光照耀着,阴霾却不曾驱散半分。
一隻脚尚在人间,另一隻脚已踏入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