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晃了晃,崔净空这才站稳,难不成是被下药了?他总算发觉到今早一切都隐隐地透着不对了。
他垂下头,伸手握了握拳,确有点脱力,从手上瞥过的瞬间,忽而意识到:袖口有些过短了。只微微曲臂,便一溜儿上移到了小臂。
不对,这是嫂嫂半年前为他做的衣裳,前两回穿还十分贴身——等等,念珠呢?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自己光秃秃的左腕上,那处叠累的暗红伤疤,那是一回又一回,被念珠活生生烫出来的旧疤,丑陋异常地盘踞在表皮之上。
不止是念珠,他从上到下摸索着,他的长命锁与平安符呢?
仿像是被一记重拳抡在后脑,崔净空捂着脑袋,眨眼间天地颠倒,寡嫂站在远处,表情冰冷,一语不发。
为什么这么看我?伸手去蒙她那双快要把他刺出血窟窿的眼睛,在碰触到的一瞬,冯玉贞犹如水中月一般消逝,恰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崔净空只得徒劳看着积年岁月自身边打马而过。
昏沉不已,他仰倒在地,疲累到了极点,有人搀起他,李畴神情怜悯,低声道:“主子,风大,回去罢。”
回去……回哪儿?他全记起来了,那间宅子早成了残垣断壁,他下的令,只怕连残余的灰都被风吹跑了。
奴仆要为他更衣,崔净空死拽着胸襟不放,只得随着他和衣而眠。
穿着身上那件冯玉贞亲手为他缝制,只仅一件的旧衣,崔净空倒头大睡整整两日,这段时日以来,总算睡了一个悠长的好觉。
万幸再醒来后,他神智恢复了清明。男人眸光暗沉地盯着身上的月牙白袍,片刻后便将其脱下,随手扔在地上,命侍女进来收拾。
李畴与田泰都以为主子大抵全然忘却了前两日的癔症,也都战战兢兢不敢重提。直到一个月后,他命二人共同操办一事,另于城郊建起一座府宅。
应该说李畴与田泰近些年跟着崔净空左右行事,自然也被磨砺出了能力,虽觉得这道命令蹊跷而急促,还是顺应下来,细问可有何要求。
崔净空负手而立:“只有一点,我要它同黔山镇的那间府宅别无二致,一墙一隅,一砖一瓦,半点差别都不能有。烧了的那个什么样,这个就什么样。”
他分明语气平淡,可跪在地上的李畴听着听着,却不自觉寒毛直竖,这时候他才知晓,原来一分一毫,崔净空都从未忘记过。
第73章 假象
城郊的府宅年初起建,田泰与李畴除了每日睡的那几个时辰,几乎一刻也不歇。
概因主子大抵横竖睡不着,下值后干脆亲自前来查看,人来了,尽管只是静静用那双冰冷的眼珠一言不发盯着看,李畴和田泰二人却宛若千钧压顶,越发谨慎。
甫一完工,只让仆从简略打扫两日,连浮灰都没落干净, 第三日崔净空便歇在了此处。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急迫,本人却恍然未觉,他自己很有一套申辩的理由:那回足足有四五日不寐,神志错乱,因而才误将那件月牙白袍翻了出来。
尽管这件旧衣在崔净空眼里十成十的碍眼:泛黄、落时、不合身。那日转醒起身,崔净空忆起前日种种乱象,顿觉十分可笑——
如今他官运亨通、身居高位,讨好者如过江之鲫,金银珠宝一样不缺,早已不是那个贫弱书生,被她赏赐似的送一件破衣裳就乐得找不着北。
这衣服不过也是当初忘丢了而已,原想叫侍女拣起扔了,只是记起这两日难得踏实香甜的梦境,才勉为其难又从侍女手中夺回留下。
可是,他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崔净空回忆片刻,心想总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遂抛之脑后。
这件衣服提醒了他,或许旧物能稍稍缓解这桩病症,于是下令叫一直侍候左右的两人去郊外建府。
他推测的一点不错,搬进去当晚,点起灯的刹那,室内熟悉的摆设影影绰绰,大红的鸳鸯喜被盖在身上,久违的、柔软的睡意包裹住心神,他甘之若饴地沉沦下去,一夜好眠。
崔净空不治而愈,却又意外新添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癖好——他好像离不开这张床了,住在京城的府宅里,仍然无法入睡。
这一年来,他大半时候都宿在此处,大红喜被,并蒂莲对枕,床幔轻纱,好似镌刻在魂和骨里,一晚也离不了。
转睫弥月,今日升迁宴上他吃多了酒,不欲路途上劳累,本只想在城里凑合一晚。
可灌下醒酒汤,仍微有些眩晕,头疼如影随形,仿像万千串相连的爆竹于耳畔噼里啪啦炸响,他再躺不能,不得安宁。
只好半夜再度驶回郊外,只远远瞧见那两个红灯笼,一股心悸和期待蓦地生出,而尖锐难忍的疼痛霎时间不翼而飞。
再挨上枕头,双手交叉放于腹上,他顺心入睡。只是今夜红烛燃得十分快,暖香浮动,昏昏欲睡间,全身好似荡在水波里,神丝摇曳。
那双手重新回来了,很轻柔地按着他的胸口,心腔里涌上一股酸涩难言的东西,冲得眼眶湿热,崔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