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撂下一句自以为十分到位的狠话,立刻推开椅子跑出门。
可惜这么小的个头,加紧跑上三四步,也比不上崔净空闲庭信步似的长腿一迈,自后方俯身,把住小姑娘的胳肢窝,轻轻松松地架起来了。
冯喜安放开嗓子喊:“坏蛋,放我下来,阿娘——”
瞧着她两条短腿在半空中胡乱蹬踹,真像是一只被捏着后颈提起的狗崽了,崔净空难得被这样滑稽的场面逗乐,低低笑出了声。
他先向关严的门那处斜了一眼,这才把人放回椅子上。冯喜安知晓方才被笑话了,看也不看他,把脸扭到一边,这会儿怕是恨他恨得腮帮子都要咬破了。
崔净空这才从中琢磨到一点父女相处的趣味,将滑落到书案一旁的毛笔重新搁到冯喜安身前,好整以暇道:
“知晓方才错在何处吗?一,你手中尚未握有确凿的证据,便急急跑去告密,就算跟你阿娘说了,免不得落到自证清白的地步。再者,你之前可曾跟她如实交代过当初刺伤我一事?”
仅凭着初次见面冯喜安便敢暴起伤人的果决表现,足以叫崔净空推断出这个人流着他一半躁动的血。
灵慧与诡诈在她的心性中相辅相成,这到底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难以辨清——
可比起当年寄留于灵抚寺、肩负“煞星”罪名的自己,冯喜安何其幸运。
她们于这个小镇居住两年之久,却未暴露出冯喜安任何异常,可见她温柔的母亲是如何用敦厚的胸怀包容、引导女儿锐利的本性。
只消如此一想,分明污浊的根都同源,冯喜安却只因从冯玉贞肚子里爬出来而获得了先天的、无理由的偏爱,崔净空不由得生出了一点不平和嫉妒。
见冯喜安果真被说中了痛处,僵住不动,他有条不紊地继续:“其二,你我两人位处一室之内,倘若我真起了歹心,我强你弱,你如何也逃脱不过。位处劣势之时,卧薪尝胆、养精蓄锐,方是上策。”
对于父女俩的天资而言,难于登天的科举之路在他们眼中如履平地,死读书反倒是最没必要的。
崔净空抬起手,在喜安的头顶轻轻一揉,他心情不错:“你还是太小了。”
冯喜安像是头顶沾了什么脏东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转过身,直直盯着他道:“你只是比我虚长了一些年月而已,不是比我强。”
一大一小闹得不可开交,却不约而同听闻门外传来一阵放轻的脚步声。
两人霎时间收起针锋相对的架势,极为快速地伪装出一派祥和。
待冯玉贞敲了两声,推开门,便见学生起笔练字,夫子在旁指导,同她离开前别无二致。
她并没有上前,站在门口轻声道:“我之前疏漏,竟然忘了问先生,可有什么忌口?”
李熙从书卷里抬起头,简短道:“并无。”
冯玉贞不多言,安心退出去,不知晓方才屋子里是如何一番父慈女孝的景象。
正午暖和了许多,冯玉贞蒸了一锅大米,江南稻米醇香,软而不黏,因为招待客人,冯玉贞不吝啬油水,实打实摆了四道菜。
硬菜是青椒炒腊肉,这也对冯玉贞自己的口味,青椒稍有些辣,就着压实的米饭塞进嘴里,实在叫人食指大动。
三人坐在圆桌旁,李熙同冯玉贞面对面,喜安紧挨在她身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太待见这个夫子了。
李熙胃口很不错,出人意料的是,他吃相十足文雅,并无狼吞虎咽之态,倒不像是贫苦人家养出来的。
意外又有些眼熟,可总拿眼盯着人家吃饭也不是事,冯玉贞控制着低下头。
吃完饭,李熙便要告辞,冯玉贞却喊住他:“先生,不过十日就要小年夜了,这些日子以来劳累您了,还问先生打算何日休假?”
李熙沉思片刻,半晌后道:“在下暂居于叔父家中,并不妨碍,不若延续到小年前夕,歇七日。”
思及对方背井离乡,投靠远房亲戚,顿觉他颇为不易,冯玉贞心软,又想着报答他,遂道:“既然相隔不远,倘若先生不介意,不若大年初三一同吃顿饭罢?。”
能跟她一块过年,崔净空自然求之不得,面上还得假装为难,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送走夫子,冯玉贞才有空去处理女儿的小心思,她一面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面问道:“安安,可是和夫子闹矛盾了?跟阿娘说一说罢?”
她从不盲目责骂女儿,心平气和极了,冯喜安跑去给她舀水,话到嘴边,想起自己偷偷藏起的花剪,不免有些心虚。
咽下满腔的控告,喜安掩饰道:“只是有些争执,我觉得他说的不对。”
还是小孩心性呢,冯玉贞耐心道:“安安,争论对错本没有什么,可要就事论事,万不能摆在脸上,这太失礼了,可明白?”
见女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冯玉贞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只当一桩小事,转过身便忘了。
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笼,冯玉贞忙着收拾里外迎春,喜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