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同一姓,但子辈之间的血缘情分远得沾不着,此时重新缔盟,又能结成一个大宗,人多势众了,在乡镇上说话才有份量。这就叫联宗。”
“论起东镇穷得揭不开锅的村,宁家村占其首,娶媳妇专娶纤夫女,纤夫女没人要嘛,给老丈人送半扇猪肉就算过了门;嫁闺女倒个个敢开狮子口,成亲后还变着花儿地掏空夫家,贴娘家。”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宁捱皇上一刀,不跟宁家人结交!”
厂里一群力夫抱着家伙什挡在前头,回护主家。
民工都是从附近招来的,虽出自同个镇,却也爱瞧别人家笑话,片汤话不断。唐荼荼只听出一个“穷”字来。
她沉着脸听完,问:“二哥想怎么处置?”
晏少昰净了脸换过衣裳,又是翩翩君子了。
他手上托着只做工丑笨的莲花盖碗,绿釉面,白莲花,再普通不过的便宜瓷器。可什么东西到他手里就像一跃变成了皇家的珍奇至宝,端着个大瓷碗,也似菩萨掌中生莲。
就这么一眼,唐荼荼心里那股闷燥的火气静了一半。
晏少昰端着这碗雪梨冰糖茶,含笑注视着她。
她说这茶清凉败火,硬要塞给他喝,分明他一点事儿都没有,还非要把他挪到树荫下,关心得实打实。
冰糖放得足,龙井也染上了甘味,一口下去口舌生津。
“二哥!”
晏少昰蓦地回神,从耳朵里翻出唐荼荼前一句话,才道:“公不克讼,既然闹到了门上,且听听他们要告什么。”
这是全权交给她了,他没重责的意思。唐荼荼稍稍放下心,委实有点怕他不高兴,影卫把人拖下去砍了。
状纸很快被拿来。
这村里唯一的秀才学问也不长进,一篇诉状东拉西扯,关键信息得慢慢往出提,素来一目十行的左中候也看了半刻钟才明白。
“你是说,这厂房压住了你家老祖宗的坟?”
“可不!”宁家村的扯着嗓门叫,挥起锄头朝着水泥地乱砸:“俺们祖坟就埋在这儿,就这块地方。”
“以何为界?”
当官的说话惯爱省字,见他们听不懂,左中候又问:“这片坟场从哪划到哪?”
这下七嘴八舌嚷起来。
这个说“就在这房子底下”,那个叫唤“你们这整片园子都是我家的坟址”,见说不拢,来回对视了几轮,立刻统一了说辞:“坟都叫你们压住了,谁还能想起来地方?得起了地皮才能找着。”
“大家伙儿给评评理啊!”那老太太一屁股坐地上哭嚎起来:“地主老财要盖大屋,挑中这块好风水,一声不响地就把俺宁家坟给埋了啊!祖宗十八辈都被青砖黄土覆了顶儿,家里一下病倒了好几个孙儿啊!天爷评评理啊!”
民间常道先人与后人同气,祖坟风水影响后人运势,一片风水好的坟地尽揽天地之利。祖坟荣养得好,后辈子孙才能富贵;祖坟塌了方进了水的,不孝子孙不是暴毙就是急病。
像这样祖坟上头起大屋的,更是家门覆顶之兆。
“嚯,竟真有此事?”
“惊扰人家先人,这不是胡闹嘛。”
阴宅风水是大事,厂里的民工都是同乡,关起门来瞧不上宁家村,却也不能让一个乡的被外人欺负了去。立刻起了怒色,要跟左中候与唐姑娘讨个说法。
群情激奋,左中候忙把唐荼荼往施工帐篷里拉了拉,低声斡旋:“要不,姑娘听他们的,起块地,看看底下是不是埋了坟?”
唐荼荼咬牙:“不可能。”
几十万两工程款,三分之一的钱都花在地基上,承重承拉防震、防水防渗防白蚁全套一体,一旦起了砖,露个窟窿出来,邻近一大片的地基都得重做。
何况他们还不是起一块砖看看,这刨一块那刨一块,好好的砖地变处处烂疤,地基一动,厂房承重柱都得遭殃。
唐荼荼眼里聚了火:“绝不可能!我勘测了一个月、走遍几座荒山才选定这块地方,有没有坟我能看不着?”
可人家哭得这样惨。左中候大人眉头蹙得紧:“会不会是姑娘勘测的时候有疏忽啊?你岁数小不懂,年代远的坟……”会慢慢被新土掩埋。
他话里带出“疏忽”俩字,唐姑娘还没怎么,旁边她那二哥扫来一眼。
一道眼风把左中候逼得息了声,忙把话说得更圆乎。
“我不是说姑娘做事马虎……是说打地基的时候,姑娘是不是匆匆起了基台,漏了地底的东西?”
开工动土前要祭土地公,要拜神,要松土请走胡白黄柳四大仙,有碑的坟要挪走,无名坟要请人念三天经,另找安置处。
将作监盖的是殿堂庙宇,这些章程一样不敢漏。可他们来得迟,三月上了山的时候,唐荼荼已经把地基打好了。
这片山瓷实得连口井都钻不动,姑娘选的厂址左不挨坡,右不挨河,施工几个月了,再潮的天也没渗过水,选址这么好的地儿,盖个行宫都富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