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怎么啦?”
“小姐往后站,退开些,船需补水了。”
唐荼荼不知道他们怎么操作,离得远远的,又唯恐看不着,抓着桅梯踩上去蹬蹬蹬爬了五米高,回头一望,这高度将将就就能看见左舷。
“姑娘爬什么梯子啊!”领头的吓破半颗胆,仰脖子瞧了半天,看这小姐腿脚利索,站得还挺稳当,忙点了两个船工爬上去守着她,千万不敢掉下来。
大船好像是停了,两艘淡水船循着船上灯光慢慢地贴过来,水船不小,有巨轮三分之一大,海上能随航的船都是护卫舰,后勤船里头也没有小的。有船吸原理在,两船之间靠得太近了会撞船,搭舷梯也是搭不住的,会被扯裂。
人过不来,只能把水瓮拉过来。
“射索——!”领头的喝了声。
船工虎背熊腰腱子肉,练的都是外家工夫,操着十几把重弩机射出钩索,与水船连了几个双股绳,再将这头的索绳一圈圈地栓在舵桩上。
“上水——!”
这声口令之后,索绳一阵吱咛怪响,四五十个力夫摇着轴臂,肩抵肩、足抵足、沉着劲往后方扯。靠着船舷稀薄的灯光,能看见几个水瓮从索绳那头摇摇晃晃地爬上来了,近了,才看清瓮上盖着盖,一个个全拿麻绳网套捆得结结实实。
好家伙,人力缆车啊这是。
光这么补个水,前前后后耗了将近半个时辰,工业时代一条起重臂、一套高架索就能办成的事,在这里要用到将近百人,仅仅补了二十瓮水。
航程一天两宿,船上的水该是备够了的,再说明儿一早就要靠岸了,夜里仓促补水,只能是因为公子小姐们吃饱喝足要洗澡,想明早体体面面地落地,超出计划用水量了。
船工搓着手,仰脖望着唐荼荼一步一步爬下梯子,这才松口气,又憋不住笑:“俺们糙人的活儿,小姐怎么待见看这个?”
唐荼荼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笑盈盈讲起官腔:“这个横向补给任务完成得很好,操作熟练度满分,先生真厉害!”
船工活了半辈子,大概是头回让人唤“先生”,愕然地瞠大眼睛,忙摆手说不敢不敢。
一群船工清扫了甲板,又乌泱泱回了底舱,甲板上重新暗下来。
临近子时,是涨潮的时辰了,船随着波涛晃晃悠悠,海浪的声音——哗啦,哗啦。唐荼荼分不清那是浪击船板、还是巨桨划水的动静,这哗啦声把满船的欢娱吞吃干净。
她时不时往艉楼望一眼,看见二楼的灯还亮着。
那里边吊着一条人命,她等不着杜仲的口信儿,不太敢睡。
远方海平面上露了几个摇曳的光点,金黄色的,最初以为也是船,唐荼荼盯着看了半天,才发现不是那些光点在摇,是船被潮水晃得摇,那些光点一动不动,慢慢才想到那该是灯塔。
她昨夜背熟了海图,循着罗盘方位慢慢认出来,那是东方,登州地界,是后世隶属于烟台市的内长山列岛。
登州陆上的最北为蓬莱,蓬莱更北的海域里漂着一片礁岛,像天子头上旒串的坠珠,十几颗珠子撒成一线,前朝时这片地方叫“沙门岛”,刺字发配重刑犯的地方。
盛家从天津起势了,这块地方由死地一跃变成福地。高祖在位时,南边妈祖信仰正盛,皇帝也往这儿拨钱建了座海神娘娘庙,往来信众无数,渐渐改称“庙岛”。
这也是渤海湾中最像样的一片岛,不知是几千几万年前,地壳运动把它们与大陆割裂,今这片大陆架还没沉下去,还能稳稳当当地立在汪洋大海中冒出个头,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海洋里每一座灯塔、每一个能停泊的小岛都是奇迹。
唐荼荼在自己浪漫的想象里犯起了困。
正这时,艉楼上传来点动静。
唐荼荼回头看,那屋的灯可算是熄了,漕司家的下人都退了出来,想是他家公子转危为安了。
那几个下人对着杜仲连躬带揖,客气得很,诊金装在盒子里双手奉上,前边打着灯笼引路、后边举着驱蚊香送,簇拥着杜仲下了楼。
只是杜仲走过来时,脸色不太妙。
“治得如何?”唐荼荼又心焦起来。
杜仲挪着眼睛左右看了看:“人多眼杂,姑娘换个地儿说话。”
海风寒凉,船舷边上没什么人,风一卷就能把声音吹跑。杜仲说话做事走路都是慢悠悠的样儿,看得人急。
琢磨半天,他才斟酌着开口:“烧退了,大约再养两天……只是我诊病的时候,席少爷那几个丫鬟跪在床尾,衣裳单薄,个个身有异香,愈是出汗香愈甚。我扫了一眼,见她们露在外边的后颈、胸脯有鞭伤,下巴上有掌印,有指痕。”
唐荼荼愣了愣:“什么意思?挨了打?因为没照顾好主子?”
“不。”杜仲摇摇头:“是结了痂的旧伤。”
他对着唐荼荼黑白分明的眼睛,话不大好开口,垂了眼皮才说:“那香不是什么地道味儿,青楼调教雏妓、官宦后宅养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