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海沧巨轮笨拙,三百多名水手在船腹中挥着巨桨,想掉个头都不是容易事,不可能跑得过艨艟,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可那些幽黄的光点越逼越近之时,竟伴着三声号角声停了船,几十条艨艟被海浪卷得上下点头,竟不再往前走。这一双双幽黄的眼睛在雾中窥伺着,居然没张开臭嘴扑上来。
“殿下!他们停船了!”
“相距多远?”
“一里有余。”
匪船这一停,比直直撞上来还叫人胆寒,满船的小官都慌了神:“他们做什么?是不是要买路财?”
“是不是要咱们上船续话?快,快安排几个使节!”
直到匪龙船赶上了艨艟大部队,调转船头,朝向正南位,呜呜的号角声刺破海浪,隐隐还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动静。
——要打要杀的关头,怎还敲锣打鼓跳起火把舞来了?
公孙景逸喃喃:“他们是在拜神……今儿是娘娘正祭的最后一天,海滨有传闻,说祭娘娘的这几天要心诚,不能让娘娘看见你心里的鬼祟——商人不能钻谋,懒汉不能偷懒,杀猪匠不能宰猪……海匪、海匪莫非是不能杀生?”
船上官员十几双眼睛愣愣相对,这半口气还没敢松下来,又被老船官一句话送上了悬崖。
这在海上飘了半辈子的老汉,狠狠敲了敲漏刻钟:“少爷别糊涂了,他们在等时辰!再有半刻钟就是子时了!娘娘只管人间五天事,一过子时就是初六,海匪就要杀上来啦!”
啊,是了……
船上所有人都意识到,论信仰,吃海的渔民哪有赌命的海盗真诚?
晏少昰唇抿成一线:“两条路——其一,我们弃大船逃,咱们船上有舢板,屁股后头拖着几艘淡水船,能盛得下百来人。小船划得快,分散开,一路向西,大抵能在明日傍晚逃回天津。”
公孙景逸急急点头:“对对对,就要这法子。”
晏少昰发狠一笑:“可我平生最恨匪寇。军中禁令,死里求生的是好兵,怯战畏缩的是逃奴——这舱腹中有三百水手,你要舍多少条命?”
公孙隐隐听出他这层意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海匪又不是见人就杀的,海匪只杀官和商啊!这五百疍民、三百水手哪怕做了匪,将来招安还能招回来啊!”
“做了匪,没有能回头的。”晏少昰瞧着这绣花枕头,冷冷哂笑一声:“招安是做给世人看的,实则剿匪会杀掉十之六七,独留下老弱妇孺,彰示朝廷慈悲。”
他纵身一跃,踩上了第二节帆架,俯视着甲板上的疍民,提气喝道。
“诸位听好了!做了匪,没有能回头的!今日尔等上了贼船,来日,剿匪兵就会杀到海匪老巢——尔等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不会织布不会种地,‘海大王’会将你们当成自己人?呵,笑话!今日上贼船的,来日都是被海匪祭旗的命!”
“老弱妇孺躲进船舱,男儿提刀守在甲板上,会用刀枪弓箭的最好,给你发刀枪弓箭,杀一个匪,得五两银!还敢挑衅闹事的,直接提了脚扔海里去!”
船上高呼“海大王”的声音渐渐休止,别说是疍民,官兵也从未听过这样野蛮的招抚书,野蛮,竟管用,连消带打地压制住疍民的七情六绪,满船人都惶恐着闭上了口。
“全军听令!所有炮兵不计火药炮弹损耗,朝着东边轰,一盏茶内放空所有火药。”
这一趟,海沧船是为了供神来的,三五千斤的重炮是一门没带,船上的礼花炮都比火炮多。再威风的战船一旦变成仪仗船,那就是被拔了爪子的老虎,只能盼着一声虎啸吓退宵小。
所以火炮要集中,要密集,要漫天炸火光,叫海匪分不清这条船上到底载了多少火炮,压着他们打出威势来,才能叫匪王忌惮。
可这条船上配了几门炮,公孙景逸比他清楚得多,愣神了一眨眼的工夫又问:“是要边战边退吗?”
晏少昰:“不能退,我们追上去。”
公孙景逸惊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唐二哥!这关口你说什么胡话?咱们这百来个兵追上去,不够海匪当盘菜的!……”
他话未落,右手仅仅是抓着唐二哥的肩膀拽扯了一把,便被侍卫以刀鞘击中了肘关节,公孙疼得一激灵。那些侍卫更是离谱,一把给他摁地上,跪伏在唐二哥脚边。
“放肆!还不见过殿下?”
“……啊?”
公孙景逸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国子监学生,张开双臂,由着近卫给他扣上了胸甲,松垮的士子袖被束臂收紧,头盔上的猛兽狻猊昂着首,双目怒瞪,张开巨口。
那一瞬间,公孙一身热汗都转凉了。
……龙生九子,大将为狻猊,威武百兽率从。
而这些天来与他称兄道弟的人,那双装模作样笑了几天的眼睛,眼里是比刀光剑芒更锐亮的影。
满船的老弱病残全都下了船舱,这一小片骚动没引起多大的关注。
等炮兵调试好了小炮,凭手上份量填塞了火药,东边几十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