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纪盈听着齐大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说这女子叫姚龄是五年前住到这儿的,那时手中就牵着这个孩子了。村中人当她是战乱流民,孤儿寡母的,好在她会读书写字,就留下来当了个教书先生。纪盈听完默了一阵,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屋子,这夜间村子里是没有人会来往的,她提着灯到了群坟聚集的地方。这里的人大多就是三种姓氏,想要查看什么并不难。在田垦靠山的角落里,她见着了一处干净的碑,只是后头并没有土堆,和这里其他的坟冢有些区别。那碑干净,是以上面的“子吟”二字格外清明。她手微抖,这是纪明咏的字。村中人说那教书的女子为自己的亡夫立了一处衣冠冢,每年十一月廿九是忌日。与她哥死的日子也是对得上的。莫名心中空落落的,纪盈在原地往东南西北都各自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后沉寂下来。不知该先去找人问个清楚,还是该写信给她爹娘说这件事,都不太妥帖。真是这样的关系,姚龄早该上门找纪家,何必在这儿躲着,那一定是有缘由,如何能直接去跟人开口呢。不过好在人在这儿也跑不了,从长计议也行。才回到自己屋中,齐大就递上了方才有人送来的陈怀的信。这信上是陈怀的笔迹,说了城中胭脂的事,催她回去。她本不愿就此走,又看到他在末了写了句“近日微恙,盼归”,刹那又有些动摇。沉潇远答应了村中里正,明日他就走,纪盈也就没有借口再待着。夜深,她看到去里正家吃酒的沉潇远总算回来,神色恹恹地进了屋,她叫他都不怎么应。她撇嘴正要提脚进屋,就听到外头有人喊“走水了”。纪盈一把将躺得四歪八斜的齐大他们给拽了起来,失火的祠堂,将全村的人都惊动了,这地方可是宝贝得很。看村民们往祠堂正殿救着火,纪盈泼了桶水之后突然念起了那背后的学堂。她转身跑去时,才看到这后头也烧着了,几个来救火的人正拽着声嘶力竭叫喊着“娘”的纪钧彦,那火光里似乎还有人影。“还有人在里头?”她问。救火的人答:“本来都跑出来了,她自己又跑回去了,哎呀,要钱不要命的!”人死了她找谁问清楚去。纪盈找人要了一床湿润的褥被正要披上往里跑时,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里就见姚龄抱住一个箱子扑到门口地上,身上还有火星子燎着,纪盈赶紧跑上去泼了她一身水。纪盈将她扶起时,她手中盒子落地,朽掉的锁被摔落,一把剑掉了出来。湿着身子被晚风一吹,姚龄身子微抖着将剑收捡起来,旁人问起她做什么这么拼命,她唇上挂着往下滴落的水,颤着眼说:“亡夫唯一的遗物。”剑柄镶了一块红玉,那也是哥哥出征前,母亲拿去镶的。纪盈恍神,看着纪钧彦扑进姚龄怀里哭。闹这一通,沉潇远晨起时却没见到纪盈,想要启程回鸢城都不见人。祠堂的火烧毁了不少牌位,今日这村里的坟冢处许多人都来拜祭,算是向祖先请罪。纪盈看着姚龄也拿来祭拜的食物,从木食盒里一层层拿出摆在碑前,纪盈上前,姚龄想起她昨夜也算帮了她一把便起身行礼:“昨夜多谢姑娘。”
“这是……你夫君吗?”纪盈问,见姚龄点头她又接着问,“听说你们孤儿寡母在此,你夫君的亲戚,或是你的亲戚都没有了吗?”姚龄淡笑:“我乃边关人,家中早已在战乱里不知还剩什么人。而我们是私自成婚,所以也不敢去他家中叨扰。”这也说得通。“我看你一人养育他也艰难,他家中失了子,若有一孙,于他家里也是安慰,或许……”纪盈试探着说。姚龄抚着正在摆放瓷盘的纪钧彦的发:“若是平常人家我也就去了,可那是个钟鸣鼎食之家,我真去了,这孩子的身世如何说得清楚?他们又如何能信?最后让我落个攀附权贵的名声,我也懒怠。”纪盈回想着小时纪明咏喜欢过的几个姑娘,其实大多是少年人一时心性,被她娘抽了几回后就安生了。后来出京打仗,至死前,都未曾再提过婚事。“那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啊?”纪盈问。姚龄顿了顿,看着远处的葡萄架子,此时还是一片青绿色的叶子。那年她抱着一箱紫红的葡萄放在骆驼上时,那骆驼嚼动着嘴,睫毛耷拉着,被酷热催得神色懒怠。尖叫嘶喊里,丛人手中脱手的箱子砸在地上,圆润的葡萄滚了一地,被突然而来的马蹄踏碎。混乱之后,险象环生,她缩在角落里被一只箍着护腕的手拽了出来,还没等她尖叫,才听到面前人说:“还有活的。”零落的交战罢了,她滴着泪收拾着地上的葡萄,他捻着一颗凑到她面前,皮都没剥就咽下,血腥味道为散尽的地方,他说了句“挺甜的”。晖光里他揉了揉她的头,叫她别哭了,路还远。姚龄轻柔说了句“被他救过”就不再提,从食盒最后一层拿出一迭核桃酥来,对碑前念叨:“都是你喜欢吃的。”纪盈看着她端出的瓷盘,沉闷着的思绪忽然微疼。鸢城。陈怀连夜要审那胭脂商,却找不到了人,驿馆上下都说这日已未曾见过。“畏罪潜逃?”席连问。陈怀见那商人的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带走,摇了摇头:“或许不是自己想走的。”“将军,”管家突然跑到街上来,见到陈怀和席连慢悠悠走着,赶忙近前来道,“快,快回府……”府中,喜雁战战兢兢捧上茶,僵硬着站在华服女子前,女子长眉温婉,唇角微扬,双眸秋水一般,端着茶碗闻了闻便道:“你又犯了懒,这茶越发烹得不好了。”“大姑娘……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