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宁采宸都很晚才回家。比起直接实地探访燕青云的家人,他选择先和可能了解她的人开始,第一个是女孩的班级导师。
但是一年三班的导师显然对学生的家务事不怎么感兴趣,只在乎学生是否有正常来上学──在他眼里,燕青云表现平平,也没有给身为导师的自己添到麻烦。显然他最怕的还是班上出现霸凌状况,摆手表示自己有多加注意。
从班导师这边说不通,他和对方要了燕青云的国中资料,再拨一通电话表示想拜访她国中三年的班导师,所幸对方爽快答应。
于是他抵达燕青云曾经就读的礁溪国中,他拜访的对象是一名年近退休的老先生。他招呼着宁采宸坐下,泡了一壶茶摆在两人之间,推了一杯给来访的客人。
「你在电话里说,想要了解青云的事,是吗?」老先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询问他来访的目的。宁采宸正襟危坐,沉着给予肯定的答案。
老先生不疾不徐捧起手中的热茶喝了一口,放下后娓娓道来:「转眼间就过了三年啊……本来我就决定教完他们那一届,就要退休了。我为人师长已经四十年了,带完他们那一届也可以算是功成身退,为自己的教学人生划下圆满的句点。但是遇上了青云,我才知道自己的学习才刚要开始,所以我又留下来了。」
老先生说燕青云一入学就是奇怪的模样:用长袖外套和长裤裹紧自己的身体,不分盛夏或寒冬都是一套装扮──这副在夏天显得过热、在冬天显得过冷的打扮。个性有些阴沉,让大家不太愿意接近,直到有一名男同学对燕青云释出善意。本来还是好的发展,结果一切慢慢失控。
燕青云有阴阳眼的事情,被发现的,还是被那位第一个靠近她的男同学散播出去。不久之后,以那个男生为首,展开对她的霸凌。
过去发生类似的事情,老师都处理得当,但是这一次却久久无法平息。
有一次,男同学们下手不顾轻重,擅自剥开女孩身上的外套。青青紫紫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之中,男同学们一时之间也吓呆了。他们开始造谣,这是燕青云这个女巫的报应,那是来自恶鬼的烙印。
其中的夸大成分固然在,但是老师并没有忽略一些客观的事实。于是他将燕青云找来,想要问清楚。
「我对她说『我一定可以让这种事情停止』,我也确实感觉到她对我抱有希望。我想着,学生们管不动就算了,家里的事更没什么,大家都是文明人,哪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老先生摘下老花眼镜,用食指指腹擦掉凝在眼眶中的泪水,「但是我错了。我既没有解决得了霸凌的事,我更解决不了他家里的事。那些男同学倒是说了一句不错的话,『那是恶鬼的烙印』,那个恶鬼就是她的父亲。」
两人陷入沉默,杯中的茶水也冷了。
「身为准备退休的老骨头,我很庆幸能看到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青年,抱着热忱愿意来教学的领域。但是,只有慢慢的磨练,才会了解自己大概也和那些学生一样还在学习。我们成为老师,不代表我们成为圣人,有很多事我们都无能为力。然而我们常常自满了起来,就像我,那条称为愧疚的伤疤在我想起青云这个孩子时,就会硬生生流起血,那一辈子都不会好起来。」老先生看像宁采宸:「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你不怕像我一样伤害那个孩子吗?」
半晌,宁采宸莞尔:「老师,这句话我想过很多次了。之前,也有一位老师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那是宁采宸唯一一次到聂傔墓前的那天──也就是聂傔刚下葬的那天。他木然地站在墓前,很多人劝他节哀、很多人要他早点回去,但他却彷彿断线的木偶,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
「──采宸?」
一道声音呼唤他,让他终于起了反应。那是他和聂傔的国小老师。老师抱着一束鲜花,撑着伞先在墓前烧根香,神色哀戚。和逝去的人说完话之后,她起身拉起少年的手,两人到墓地旁的凉亭坐下。
宁采宸继续一言不发,老师逕自开口:「老师想和你说声抱歉,我刚才也和聂傔说了对不起。」
听见死者的名字,宁采宸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教你们的那年,是我壮年的时候,有爱我的丈夫、刚满一岁的女儿,带过四届像你们一样的七、八岁小孩,以守护孩子们的笑容为己任。直到我遇到聂傔。于是我在第一天去了他家探访,我以为我可以让一切迎刃而解。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家,房内漆黑、没有一盏灯,还没跨进家门、只是让聂傔先进去和爸爸报告一声,就听见从没听过的粗俗叫骂,和一个七岁孩子试图憋在口中的呜咽。我衝了进去,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他,但是当那个人拿破碎的酒瓶刮过我的脸的时候,我逃跑了。」
老师十指交握,悠悠叹息:「『原来我只是个普通人啊』,这股挫折让我回家放声大哭,说什么要守护一个孩子的笑容,就连那个孩子被伤害、自己受到威胁时,选择保护自己,丢下那个孩子。隔天到学校,看见你牵着聂傔的手,我却觉得自己放下心中的重担了。我彷彿帮那孩子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