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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云峰看似彻底疯了,但又不像。
大概虚长到这个岁数,他多少添了些自制力,但就像执拗像关爱自己的长辈索要糖果的孩童一般,只要没得到梵细雪的关怀,他就阴沉地任由自己病着。霍临海就算再手眼遮天,也拦不下霍公子旧病复发再次入院的事上了新闻,连带着自己也气得仰倒在床。
纪青月接到了病人的一个电话,精神类医院不同其他,她很惊讶霍云峰居然能通讯,又有点害怕,不敢轻易应答。
霍云峰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细雪在你旁边吗?哦对,他怎么会在呢。你知不知道我要拜托你一件重要的事?”
纪青月深呼吸:“霍先生,你现在的状态还好吗?”
那头霍云峰沉默了片刻,忽而纪青月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是一只兔子被人提着耳朵割断了脖颈,血液欢畅地涌出:“抱歉,刚吃了药不太清醒。你可以把我入院的事闹大点,连当年的事一起再翻出来,给新药上市之前的舆论造势。”
纪青月耳濡目染父亲兄长的做派,首先冠冕堂皇地反驳:“揭你旧伤疤,不人道。”
霍云峰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嗤笑依然清晰:“你们真的会在乎这个?好好想想,我会配合你们接受采访,这样的机会没有第二次。”
纪青月紧抿嘴唇,非常紧张,一边已示意属下去请梵细雪,霍云峰挂了电话。
梵细雪只得来探望霍云峰,霍云峰只接受他一个人的访问。
病房再怎样宽阔也有限,铁锈色的墙壁和窗外的日光显得格格不入。梵细雪进门之前,被警告不要离霍大公子太近,他可能会伤人,柔软床褥上还有他为保清醒而自残留下的血迹。
“你实在应该听医生的,好好吃药,让自己平静下来。”
梵细雪还是抽了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了,眼神警惕。
霍云峰看着自己被包扎完好的手,平和得出奇地对梵细雪笑了一笑:“不要怕我,细雪。”
梵细雪摇了摇头,他怎么会怕他,他都为他失去过一个孩子了,还有什么伤害能令他动容。
霍云峰竟然有些羞赧:“我是说,别怕我要挟你。我这样不是为了让你心软。”
梵细雪心里抽搐了一下,有种酸涩的释然:“你居然也能说出一句人话。”
霍云峰大概是真的想通了什么,又或者连无可救药的瘾君子都有一刻回光返照,他对着梵细雪说了很多。
“你知道他把我送进过这里,用了很多强硬粗暴的手段,他想让我干脆忘记那件事。我有想过站到日光下,站到所有人的目光下,去说我遭受了什么,但我敬爱的父亲视此为奇耻大辱,他受到的挫折,倒好像比我还深。”
“每当我想要踏出一步,他都会把栅栏再禁一圈,美其名曰防护栏。”
“我大概也继承了他的专横和多疑,我不知道这种行为模式还能对谁套用,只有你,你——”
“我唯一的受害者。”
霍云峰的眼神有一瞬像当年一般可怖,梵细雪高估了自己的意志,他闪步躲到了椅子后,手已经握上了门把。
霍云峰受伤的手抖了抖,他像是很痛,俯下身,冷汗滴进血肉,微笑得像一团被搓皱的麻线,哪里还有半分倜傥潇洒:“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唯一的。”
“确实不是。”梵细雪遥遥站着,不肯再接近他。
沉默了很久,霍云峰开口问:“她她在哪里?”
有些事梵细雪知道得很清楚,霍云峰在最脆弱的时候被自小仰赖的权威全盘否定,这种受伤他也懂得,但让他失望的是,霍云峰已经成人这么久,却还没积攒够勇气。若自己不再出现,霍云峰怕是要自欺欺人一世。
大抵受害的当事人总是不那么容易做到宽容,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刻薄:“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告诉你。”
霍云峰抬起头看他,单薄苍白得像一团石膏里模糊的塑形,只是个有生命的草稿,不配为人:“我是在请求你。”
他不再请求梵细雪的宽恕了,在那天去见细雪之前,他还是这样期待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再度失了神智。在漫长的康复之路上,他所幸还是有一两位值得信任的医生,尽管他不敢全信。
但这次他们说,你会伤害到你在意的人。
现在的细雪是活生生的,他很怕自己怀疑这又是个陷阱,或者是老头子找来安慰自己的假货,一气之下扼死这个赝品,这个鬼魂。
他只能再次主动把自己圈回栅栏里,这次真的是护栏,对细雪的护栏。
霍云峰一辈子没有这样低过头,不是癫狂的嘶吼,只是平静地流泪:“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当面对她说声抱歉。”
梵细雪想要讽刺,刨根究底错也不全在你,不劳你自作多情一肩揽下,而后自我享受悲剧的快慰;更可笑的是那么小的婴儿骨头酥软,早已化作青烟伴灰迷了眼,哪个会迟迟不投人间,只等你一句迟来的抱歉。
但他喉头哽住,最终只得一句:“如果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