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诊所了。”罗莎一边拿起提包,一边低头吻了吻唐纳德的鬓角,“为什么不出门逛逛呢?钥匙就在信箱底。”
唐纳德专注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却用余光瞄着打开的门口,左手悄悄敲着轮椅扶手——换了个新的,显而易见地比之前那个靠谱。
她离开了。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不愿意离开这里,特别是从务实的角度来看:一个舒适的安身之所,一个在健全时也不一定接受自己搭讪的美人,她还乐意为他修复机械臂,以及这个冬天冷得操蛋。
但他对“罗莎”着实捉摸不透,甚至还有几分惊惧,纵然他坚决不会承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害怕上床,和女人上床,“那是个疯子。”
罗莎无法被归入唐纳德见过(或者上过)的任何一种女人:既不像那些愚蠢的护士,随便勾勾手指就自己送上了床;也不像那些变种婊子们,让他想到就恶心;更不像流浪时遇到的中产阶级妇女,她们总用同情却暗含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该死的,他看得懂。充满优越感,和变种杂种一样。
失去双腿之后,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人更多了,“他妈的,他们怎么敢?”唐纳德把手里的金属餐叉掰弯了。
想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今天还是不会出门了,该死。
罗莎轮休时强行要求他陪自己去过超市,“你再在屋里呆会发霉的,趁着还不太冷。”
他被迫被介绍给了小镇居民,“嗨,朱蒂,好久不见了。哦,这是我的未婚夫,唐纳德。因为之前的暴动失去了联系,最近才好容易又在一起。啊,他很好,我们也很好,放心吧。下次见。”
于是唐纳德又收获了同情的眼神,连罗莎也收到不少。他收到的有时掺杂了鄙夷与不甘,罗莎收到的有时混上了可惜与疑惑。
“你他妈在说什么?”那时候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质问罗莎。
她俯下身,做出帮他掖毯子的动作,带着笑,在他耳边说,“你是我的未婚夫婊子啊,还没有清楚吗?”
他简直想立刻掐住她的脖子——罗莎应该庆幸他已成为花花架子的机械臂还对此无能为力。
唐纳德等在门口,每天定点投递的邮件应该快到了。他突然记不起自己想要的那份杂志叫什么了。说实话,他的记忆衰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规律的生活几乎要磨尽他最后的锐气。
但他恐惧于此。
也正因此,他拒绝补牙。唐纳德那颗招摇的金牙在他流浪生活开始的第一个夜晚就被夺去了。一群黑人掀开了他的“窝”,在听到他脏话的瞬间就发现了金子的闪烁。
那颗牙是被“那该下地狱的黑鬼”用钳子直接拔下来的。然后他们掀翻了他的轮椅,把他丢在了路边。
唐纳德用舌尖舔了舔暴露出来的牙龈,让绵软的酸涩感顺着流了下去,盖住了上泛的酸涩感,“见鬼。”
疼痛提醒着他的一无所有,他已经不再有东西能够失去了。如果忘记或相信又被给予,那他继续失去已经不能够再失去的东西。
在恍惚中,引擎声近了又远,提醒他摇着自己的轮椅去取。他讨厌被人看见,比之前更加讨厌。在人皆相识的小镇上,唐纳德唯一的身份就是罗莎的未婚夫。一个体面人的未婚夫,衣食有靠,比起在街上流浪的乞丐好太多。但之于他是如此的离奇与疯狂,让他发抖。
肯定不是出于兴奋。
这个身份是在剥夺他,想借此控制他。唐纳德奇怪这些想法是如何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他也不该想这么多。不过他对它们毫不怀疑,即使不知道罗莎的动机。
况且“动机”并不是必须的。
他撕开一包上次买回来的薯片,翻起新到的杂志。说实话这本杂志并没有什么意思,但靠里面花花绿绿的图片打发时间还不错。
薯片发出脆响,细沙似的调料粉粘在舌苔上,他的喉咙需要水。可他不打算喝水。机械性的咀嚼还在继续,让人疑心唐纳德的口腔就要被薯片的边沿划破。
轻松易得的不适感让他放松。
他曾吃到呕吐,倒在那儿,靠着马桶,一只手拂走垂到眼前的被冷汗浸透的乱发,确信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他挺喜欢把自己倒干净的感觉,就像一个空荡荡的牛仔布口袋,从金牙的缺口往里灌风。他会被撑的足够大,像正常人一样,即使体内的内脏都早被水冲走。
在罗莎回来之前,唐纳德需要慢慢爬起来,摸到轮椅,把自己架回去,漱口,到客厅看电影节目——随便什么都可以。他不想自己的痛苦被人当作消遣。
喜剧为让人发笑而存在,但让人发笑的喜剧往往建立在悲哀之上。
笑何其残酷。
他明白这种残酷了。可惜他已经不再有资格发笑,只能令人发笑了。
等到罗莎回家又会是一次除了快感本身再无他物的交媾。当他被进入时,他更想呕吐,将违背他意愿进入的任何事物甩出他的身体。
落地灯被关上。罗莎蜷起身,试图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