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只要廖春生足够聪明,就不可能听不出我话中的怒意。
因着他实在助我良多,又是尊敬的兄长,我便不好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来明面对峙,可如今他的言行已令我彻底失望。廖春生复杂地看着我,显然没料到我会直白地问出这话,愣在原地许久,伸手将自己的帽檐拉低,却是不曾动弹。
“不妨来说说你的目的。”我始终冷着脸,将自己惯有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以一副审判者的倨傲姿态看着他,“我与戏子如今已和你们断绝关系,手上再无半分权力,也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了,你囚了他又能如何?”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话说出来后,廖春生的眼神有了一丝哀伤。“能如何?我囚了他,不过是给你一次机遇罢了。”然而那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神态,面不改色地承认了自己的作为,继而诚恳地对我道,“学程老弟,我不能容忍这个戏子屡次毁你前程。”
见他出口承认,我多日来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前程?如今的我有甚么前程可言?”我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单是保住这条小命,就已经累得够呛了;前程,那是像你这样的赢家才会有的东西。”
廖春生皱眉道:“没有那戏子,你根本不会累至如此。”
我听罢冷声道:“没有那戏子,我早就死了。”
两人又陷入了僵硬的氛围。
“我不想知道这些天他都遭遇了什么。”一种微妙的怪异感在胸间漾开,我仍维持着黑沉的脸色道,“如若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少了一根寒毛,我定要拿你廖春生兴师问罪。”
廖春生的神色变化莫测,久久地看着我,随即嗤笑道:“梁学程,你以为谁都喜欢男人么?”
我也嗤笑着反问道:“你不就是么?”
我这话不过是临时起兴,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是看他神色可笑,便想出言逗弄一下。谁知他在怔了一下后,居然没有反驳,甚至也没有说出半句否认的话,静默了片刻只是道:“我将你的戏子交给了婉仪。虽说我和那戏子是没仇的,可婉仪却不是;当年戏子恐吓摧残她的事,你理应都知晓。至于婉仪怎么处置他,那就要看她的了。——总之,我没有干涉。”
“哦,这样。”我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廖春生许是很期盼看见我面如死灰的神情,谁知我却始终不肯让他得逞,不由得有些失落。我翻开自己的书本看着,淡然道:“廖春生,我可是看着梁婉仪长大的,知道她虽然贪慕虚荣,却不是个坏心肠,断不可能会因着心中怨怼而做出害人的事来。你若是用戏子已死或残身的消息妄想我来遂你们的意,未免太过天真了。”
随即抬头,用比方才冷硬数倍的语气道:“放了戏子,这是我对你所下的最后通牒。”
我坚信以戏子的聪慧,是不可能在廖春生手中吃什么亏的;而廖春生顾忌着我的想法,也定然不会轻易地对他做些什么。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大起大落,此时的我只想让他快些回到身边,然后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再不管这纷杂的乱世,过上真正的温馨生活。
“若我放了他,他却来谋我性命可该如何是好?”廖春生轻笑一声,回忆般拂拂自己的鬓角,低头叹息道,“当年我初到京师时,曾听教育界的同流们探讨,说梁学程此人不足为惧,只千万别惹了他的戏子;如今我已彻彻底底地招惹了他,还能得善终么?”
“你放心,他就算是杀,也定会事先问过我的意思。”我走到他身前,亲自为他戴起方才脱下的帽,拍拍他的肩膀道,“而且,我就不信你一个堂堂参谋长,能被个小小戏子给轻易谋了性命。”
廖春生转身走了。
“不过,我倒是应该感谢你。”我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地开口道,“感谢你这个老朋友,为我的学生复仇。”
戏子回到我身边的时候,笼罩南京城多日的雾霾终于散了。
我站在澄澈的河边沐浴着久违的晴光,看向河中小船里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勾起了笑。船停靠在岸边,身着儒雅唐衫的戏子从里面跃出来,与我在繁密的树冠下吻到一处,不再年轻却又出奇美丽的脸庞上满是幸福的神采,像颗明珠一般照亮了我身后那条荒芜的小道。
我自认为以后的日子再没什么可值得珍惜,只除了他;于是便将手中的白纸文书尽数丢进河里,看着它们浮沉在水面上散开,飘到一个未知的方向了。
当我一脚跨进那只小船时,一声闷雷忽然从上空的远处惊响,浓云将日头遮掩起来,变为了阴暗与湿重的层层雨云。我看着身边骤然变得湍急的河水,握紧了怀里戏子的手,在他温和的目光下吩咐站在船头的人开了船。
远处的河雾中忽然传来些许细微的声响,一抹灰暗的雾线逐渐变为清晰的船形,幽幽地在我们身后行着,廖春生的咳嗽和梁婉仪关怀的问候声从中不时地响起,终是赶超了我们的船,驶向远方去了。
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在头顶的船篷上,仿佛在阻止我们离开的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