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呢?”
费存雪问。
谢摘低低咳了两声——血沫还卡在他的喉咙里,不这样他无法开口:“死了。”
谢摘从来没有听说过剪水镜这样邪器,费闻在镜中时也不曾泄露只言片语,可谢摘并不傻,甚至还称得上敏锐。在镜外时,费闻是高阶灵修,他体内灵气全无,入镜之后,费闻把毕生之功都给了他,自己则灰飞烟灭,最大的可能便是费闻入镜之前已经抱定必死之心,在镜外结阵,入镜之后又结,内外双阵能够置换灵气相当的人与物。因此在费闻一生功力都渡入他体内之后,他走了出来,而费闻被永远地留在了镜中,烟消云散,因果闭环,永无来生。
谢摘不知道费闻为何这样选择,是出于爱,还是出于计算?只有谢摘活着出来,费存雪和谢远春才有未来可言,费闻会是这样想的吗?
但无论如何,费闻用气刃洞穿他身体的时候,曾表露得很明确:他希望谢摘活着,带着他的力量活下去,去救谢远春和费存雪。
谢摘不能死,他只能稍稍侧过颈项,抬手握住费存雪的剑身。
他手上并无一丝力气。
可费存雪的剑确实就这么让他握住了,再也不能进上一分。他们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地僵持着,一个人的剑横在另一个人的颈侧。
舒汲月感到自己不该旁观下去,他自己也有一本烂账未清。他看着又恢复成普通护心镜大小的剪水镜,又看看谢筝站过的地方。在确认谢摘自镜中出现以后,谢筝就凭空地从他们眼前消失了,仿佛刚刚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幻影。他临走前还那么温柔地笑,如一株菡萏的莲,与往日没有分别,既不为费存雪的悲恸所动,也不为舒汲月的震惊和痛惜所留。
一股暗火袭上来,舒汲月不再思索往日与谢筝的点滴,上前又一次握住费存雪的手。他低眼望了一眼坐在地上衣不蔽体的谢摘,不知怎么地,忽然心生恻隐。
他心道:存雪虽恨他,他却实在没什么错这里最该为费闻之死负责的,也许是筝儿,然后是我。
费存雪让他一阻,手中剑也拿不稳了,唯有眼睛还专注地、寸步不让地盯着谢摘的眼睛。这双眼睛多么熟悉,却又多么陌生。素日的情爱炽火全都失去了踪影,只有一片寂寂的死灰与无限的阴影,仿佛谢摘整个人的精魂都随着费闻一起消逝在剪水镜中了。
谢摘害他失去了父亲,谢摘并不爱他
费存雪的泪水几乎止不住,因为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清晰地感受到,他却是铭心刻骨、矢志不渝地爱着谢摘。
他猛地撤剑,对谢摘喘息着怒吼道:“滚!”
谢摘抬起脸来,嘴唇一抿,似乎有话要说,舒汲月唯恐他再度刺激费存雪,弄成一刀两断之局,先阻在了两人之中,俯身把谢摘从地上搀扶起来。也许是因为从镜中景象察觉了谢摘实是蓄灵之体,也许是握住谢摘小臂时,从那绷紧的臂肌上察觉到隐隐的抖颤,舒汲月怜悯之情更浓,把人扶起后,就将自己的中衣外衣都解了下来,挂在谢摘肩头。
以他的立场,这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费存雪在舒汲月把谢摘扶起来的当口就转身过去,不知是不忍看还是不欲看,谢摘披好衣物蹒跚两步到他面前,还未发一言,费存雪已万分警惕地再次握紧手中剑,如对仇敌一样凝视着谢摘。
谢摘于是没再开口,他对舒汲月点点头,算是劝他留步,然后便一步步向外去了。
费存雪木然立在屋中,触目是满眼狼藉,那些包裹在正红锦布里的贺仪,一样样一件件曾都是对他的祝福,也都藏着对他的歆羡。他出身名门,有慈父在上,恋人在侧,前几天本来已是他的婚期,他很快将过上无忧无虑,一双两好的日子
现在都成了泡影,他什么都没有了。
费存雪感到孤单、疲乏,偌大的留春山庄,此时此刻夐然无声,冷寂得可怕。
他把剑回鞘,视线一一掠过打翻在地上的酒瓶、茶叶、玉器等,最后总算落在那面湛蓝的剪水镜上。他似乎于无边的虚空之中抓住了什么,剑鞘指向剪水镜,对舒汲月问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老大依约来到留春山庄之外。这几天明察暗访下来,于舒汲月划定的日子突然出现在南州的情人不少,可是经他的眼线查探,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有着在舒汲月之上的功力。没能完成朋友的嘱托,杨老大多少有点败兴,便带了几个兄弟到此,打算与舒汲月会面之后,他们便如先前所计划的,到红馆包下新来的花娘喝些花酒。
没料刚到留春山庄左近,杨老大就收到舒汲月灵符传书,信上说人已经找到,并附了一两句感谢之言。杨老大这才由忧转喜,呼喝着随行兄弟们往红馆走,然而几人还不曾挪动几步,兄弟之中一人便看见了什么,呼道:“哎哟,美人儿!”
杨老大定睛看去,倚在留春山庄墙角之下的,果然是个美人。
他的五官或许并不出众,然而衣衫单薄,隐隐露出修长的颈子与一小片蜜色胸脯,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一副刚刚被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