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早,柳声到走廊上打开院子里的灯,双手缩在袖筒里,跺了跺脚,真冷啊,南方待得久了,柳声一下子不太习惯这样的寒冷,拉动铁门的门闩,开门的时候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走出门,借着清冷的月光还能看到门前小树林里累积的厚厚的落叶,白天的时候,融化的雪水让这一截土路变得泥泞,大小不一的脚印,车轱辘印叠在一起,现在又因为低温被冻住了,踩起来硬硬的又有些凹凸不平。柳声没走几步便到了萧蔓的家门口,抬头看去,大红铁门就立在自己面前,两扇门上各嵌了一个铜制狮子头,呲牙咧嘴,阴森森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又像是忠诚的卫士将自己隔绝在外,没有温度,又那么坚决,柳声突然觉得有些心虚,退缩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在门口犹豫踟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还没等到柳声敲门,就听到了金属门闩滑动的声音,啊,好巧,我刚要敲门呢。柳声看到门后的人急忙说到。
我半小时之前就在楼上看到你从家里出来了,这么几步路真是难走啊。萧蔓靠着门框接着说到,就看着你在门口晃来晃去,你不嫌冷啊。
冷啊,还是家里冷,要冻坏了,快进去吧。柳声鼻子被冻的通红,说着就从萧蔓面前经过,小跑着进入屋内。萧蔓看着那人的身影,眼神有些疑惑,最后摇了摇头,将门关上,也跟着进了屋。
柳声和萧蔓的父母打了招呼,随后跟着萧蔓上了楼,靠近楼梯的一间屋子房门紧闭,像是很久没有打开过,门把手上已经有了点点锈迹,门外世事变幻,而这间屋子的时间却永远停滞在了八年前的那个冬天。柳声从门口经过时,视线驻足了片刻,心也骤然沉寂,萧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有些哀伤,随即便移开了视线,两人转身,沉默地走进萧蔓的房间。
萧蔓有个比她大四岁的哥哥叫萧腾,萧蔓高一那一年的寒假,萧腾从外地回来过年,路过村口时,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淹死在了村里那口大坑里。当时,水面已经完全冻住了,如果拿一块石头使点劲扔上去,一下就会从这头滑到那头,可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并不能像石头那样轻盈,萧腾将人托起来时,力气已经耗尽了,冰冷的河水带走了属于他的温度。柳声的记忆里,那天的阳光很好,冰面映着天边的太阳,那个孩子被闻讯赶来的大人们救上来后,冰面上的窟窿却越来越大,最后将萧腾完全吞噬了。在他的脸最后一次露出水面时,会看到阳光吧,柳声这么希望着,在他生命的最后,有过那么一丝温暖和光亮,而不都是无边的寒冷和黑暗。
以前村子里很多人家都是土房子,如果正经论起来的话,大概要追溯到爷爷奶奶那一辈了,人们很穷没钱买砖,但总要盖房子,又不能在自己地里挖土,那就没法种了,老一辈们就想办法找了几块地方专门用来挖土,谁家要盖房子就去那挖,久而久之,在村子里就形成了几个大坑,说是坑,大小深浅也和野塘一样了。柳声也不清楚有多少村里的小孩掉进去过,隐约听说过曾经有个落水的小孩被救起来时嘴里吐出来几条泥鳅,最后被家里人炒来吃了。
人们慌乱的走来走去,冰面上满是泥水,太阳隐在污垢中,四分五裂,人们为了将萧腾的尸体捞上来,打碎冰面,同时又找来好几个大功率抽水泵往旁边的水沟里抽着水,萧腾的父母瘫软在岸边,哭喊着儿子的名字,回应他们的只有水泵持续的隆隆声,那声音中的绝望与悲切到现在柳声回想起来依然心惊,萧蔓在旁边搀扶着她的母亲,默默流泪,瘦弱的身影看起来如此无助。柳声目睹着这番场景,心中升起无限悲伤,泪水不住的涌出眼眶。那是柳声第一次真切的认识到死亡的真面目。
水位下降,因为人们的搅动,坑底沉积的淤泥浮了起来,泥水搅着浮冰,狼藉一片,萧腾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身体已经僵硬,耳朵和鼻子里布满了淤泥,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那个性格温和,总是笑呵呵的人真的存在过吗?死亡来得简单而又平凡,这颠覆了柳声的认知。
萧腾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好,也不喜欢读书,但是他爸妈觉得他年纪太小,一直也不允许他辍学,直到高中毕业,萧腾没考上大学,可能真的不是读书的这块料,他爸妈也就没有强求了,总归也算个高中毕业,之后没多久,萧腾就像很多村里的青年一样外出打工了。小时候,柳声和萧蔓总是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到了炎热的夏天,萧腾经常去水塘里游泳,扑腾来扑腾去,游刃有余,她俩就只能怀着羡慕的心情看着,在岸边玩玩水,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他的生命会结束在这小小的大坑里。
尸体被打捞上来后,萧家开始准备萧腾的丧事,村里人也都来帮忙。下葬的那天,萧蔓穿着粗麻丧服站在她母亲身旁,面容憔悴,村里的壮劳力抬着棺材慢慢往东边的田地里走,柳声跟在送葬队伍后面,越过人群一直注视着萧蔓,在这样严肃悲伤的场合,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远远的看着。一路上唢呐声,哭声,吆喝声以及围观人们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填土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人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