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在不知不觉之间即将过去,日头西斜,一抹红光照在半融非融的河面上。
总算下到了坡底,陆为还想再背她一会儿,把她带上了车再说,林瑾却直接从他的背上下了去,双脚沾在沙草地上,抬头望见太阳。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快,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仿佛一个恍惚就过去了。昨夜的疯狂留下的痕迹终于让她开始感受到酸痛,膝盖疼,腿疼,胳膊疼,脖子疼,眼睛也在疼。
她想,也许这就是失去了哥哥的疼痛感的外显。
太阳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本想着看一会儿就走,免得太阳落了山,陆为要走夜路。可站着盯了一小会儿,日头也就消失不见了。
“走吧。”
她对陆为说道。
两人上了车,朝着先前过来的方向原路返回。陆为看了她一眼,发觉她今天竟没一上车就扣上安全带。
小姑娘,虽然面上没什么悲色,可心不在焉的模样,明显是沉浸在了情绪之中。
她抬起头,从车窗远望出去,又看到了刚才焚烧了哥哥的简易天葬台。本想着,哥哥都死了,或许罪已经算是赎完了,即使没有喇嘛,山鹰和秃鹫也能够带他去他的下一世。
可神佛原来不愿渡他。
杀死藏羚羊,在神佛的眼中也是不可饶恕的。
她挪开了目光,不再看向那里。该做的告别早就在拆解他的过程中做完了,他的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下消失,也算是亲自送走了哥哥。
回过神来,林瑾拉起安全带扣上,喀啦一声,她放了心,陆为也放了心。
车子从连绵的山丘上翻越,陆为对方向的辨认感很强,不用看指南针,也能摸着黑回到昨晚扎营的地方。
温泉河边的帐篷乌黑一团,边上的火堆燃了一天,已经熄灭了。
吉普车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陆为重新把火点燃,而林瑾拿着两人的水杯到了热汽喷口边,接起两杯甘泉。
他怕她再次摔倒或意外,一边烤着鱼,一边看着在喷孔边上蹲着的她。但她俨然一个没事人,就这样瞧着,看不出什么异样。刚才在他背上露出展现的柔弱已被她全然藏了起来,林瑾又变成了那个硬骨头的林瑾。
“陆为。”她拿着水回来,还给他杯子,“我在北京还有一万多的存款,等我回北京之后,我把钱都寄给你。”
火光照亮她的脸,显得她的神情坚决又认真。
陆为:“你自己留着用。在北京生活肯定要有点开销。”
她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我哥哥寄给我的,本来就不是干净的钱。我用的也不安心,寄给你们,就当是替我哥哥赎一点罪吧。”
陆为默了默,问:“那你没有生活费来源,怎么生活?”
林瑾浅浅笑了:“打工,做家教,怎么都能赚到钱的。而且这笔钱是之前就答应了你的。”
几天前,她在保护站后拦住他的场景如在眼前。陆为想起自己那时候,确实完全是为了钱才答应带她进可可西里。
由钱开始,由钱结束,对他来说,事情也算是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圆满。
陆为扯着嘴角一笑:“好。”
他给火上的鱼翻了个面,而林瑾捧着水杯已吃起了糌粑。今天只吃了早饭,中餐被直接忽略了过去,肚中早就空空如也。她对于食物一贯不客气,很快又吃得唇上沾满沫沫。
陆为把大的那条给了她,自己留了小的。
林瑾啃着烤鱼。忽然想起件事:“诶?车里好像还有两只兔子?”
陆为眉头一皱,也想起来了。
今早他就是在山上打兔子,才发现了林述的那辆车。那辆赃车上的皮毛倒不着急,等回去的路上路过勒斜武担湖的哨卡,通知那里的队员来这儿缴了就行。今天的要紧事太多,一来二去,倒是把早上打的兔子给忘了。
林瑾的肚子已经填得差不多了,也不再能吃得下烤兔子肉。
他说道:“要不明儿吃兔子?”
“行的。”
夜逐渐变深,温度也渐渐降低。吃完了晚饭,林瑾打着手电带着包到了温泉河边。昨晚洗过澡的身子清爽了很多,在河水里泡着并不冷,但高原里频繁洗澡是危险的,她也就克制了再下一次河的念头,只是蹲在河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陆为也拿着牙刷过来,林瑾看他一眼,问道:“你还有牙粉吗?”
她的牙粉罐子几乎已经空了,陆为把自己罐子里的一大半倒给她。小姑娘爱干净,他无所谓。
林瑾用牙粉沾了水,蹲在河边开始刷牙。蹲了一会儿,腿酸得受不了,她又索性坐了下来。陆为大剌剌坐在她边上,“簌簌”的声音从两人口中同时响起。
他先刷完,呸一口吐在草地上,用手捧着水漱了漱口,侧头看着她。她拿着牙刷往牙齿上扫,嘴唇咧了开,两腮肉嘟嘟的,实在可爱得很。
林瑾也刷完了牙,但两人又有了无声的默契,没人离开这条还算温暖的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