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今天的探望迟了。
走进紫宸门后,她穿过宽敞庭院,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却被人拦在紫宸殿侧边转角处的汉白玉栏杆处。
拦住她的是政事堂三重臣之一的崔中丞,崔知海。
“殿下,今日边关六百里加急的军报送来了。”
崔知海身为御史台的长官,三堂会审的主审官里有他。他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凑近了看,眼里全是睡眠不足的血丝。
朝中关于战事的意见分裂,圣人在这个节骨眼被人蓄意谋害,背后黑手还在追查,却又牵扯出了先帝死因存疑的惊天大案。
他手里托着一个装军报的长木匣子,里头满满当当塞了四份军报。
姜鸾随手拿起一卷,边打开边问,“怎么回事,一天之内急送来了四份军报?”
崔知海睁着通红泛起血丝的眼睛,也去看手里沉重的木匣子。“圣人倒了两天,两天没人拆阅边关军情。”
他的嗓子在沉重压力下都哑了,“趁着殿下今日在这儿,请殿下拆阅。丁翦将军人还在值房里讯问嫌犯。他传话给臣,如果有什么不好军情的消息,需得第一时间通报他那边。”
姜鸾便站在紫宸殿前,一份份地拆阅了看。
看完了四份,原样放回去,“崔中丞不必忧心。没什么大事。大军已经接到朝廷发过去的退兵令了。一份是谢大将军发过来的,一份是太原府边军的统领都督发过来,两份都说了领命尽快退兵。谢大将军额外发了一份军报,他麾下的腾龙军不服水土,病倒了一两成的将士。他请求缓行十日,请加军粮和军医药材。至于第四份……”
她顿了顿,说,“是裴中书发过来的。他也接到朝廷的退兵令了。”
崔知海粗略听了一下,军报无大事就是好事。
他今日从三堂会审中抽空赶过来堵姜鸾,当然不只是为了军报。
他今日的来意,代表了朝中众多官员的意思。
姜鸾绕过紫宸殿外殿,沿着长廊往圣人日常起居的后殿走去,崔知海也跟随上了长廊。
臣子无诏不得擅入后殿,他的举动逾越了。姜鸾的脚步停下,诧异地看了眼身后跟随的崔知海。
“圣人今日并未召见崔中丞。”
“臣知道。臣今日有一句话,想要私下里和殿下说。”崔知海后退半步,慎重大礼拜下。
“殿下,听臣一言。”
“边关战事刚刚止歇,圣人在此时传出病危的消息,朝野人心慌乱。臣今日并非孑然一身而来,臣今日的言语也并非一人之言,而是朝中众多臣下共同的意思。”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圣人病重,殿下身为东宫皇太女,理应监国。”
崔知海再度拜倒,双手高举托起装满军报的长木匣,“请殿下入朝监国。”
姜鸾的脚步停在木廊中央。
前后左右无人,头顶藤蔓浓密,阴凉的木廊里,确实是个私底下谈话的好地方。
“崔中丞代表了众多臣下而来,劝本宫入朝监国?”她轻笑了声,左右看了看,“政事堂三大重臣,领兵出去打仗了一个,留在京中两个,今日怎么只有崔中丞一个来?李相呢。”
崔知海哑然片刻。
李相,不肯来。
圣人病危,东宫监国。对于信服皇太女的臣下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一步。但对于把希望寄托在小殿下身上的李相来说,是危险的一步。
但眼下的局面危急,李相同样焦头烂额,小殿下今年才一岁。
李相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自己不来,却也没有阻止崔知海来。
崔知海最后说,“季节交替,李相最近感染了风寒,抱病不起。”
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必崔知海说,姜鸾自己也能想清楚。
“崔中丞的意思,本宫听见了。李相最近抱病,本宫也知道了。崔中丞退出去吧,容我斟酌斟酌。”
目送着崔知海告辞离去的背影,姜鸾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继续往长廊尽头的后寝殿范围走去。
迈进了寝殿门槛,远远地便听见了顾娘娘的哭声。
听她一声声凄婉地喊着“二郎。”
姜鸾脚步停在门边,远远地看着。
龙床上的二兄,今日依然是神志昏沉的模样,对外界毫无反应。
顾娘娘倒是听到了清脆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姜鸾对着二嫂,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只冷淡地微微颔首,越过了顾娘娘跪倒在床边的身子,仔细地查验了二兄今日的气色,又听了一会儿细而散乱的脉搏。
问旁边的御医,“昨日至今,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旁边忙碌的御医擦着汗过来回禀,“殿下,今日的情形不好也不坏,圣人在林中受刺激太大,清醒过来不见得是好事。倒不如这样睡个一两日,让身体入睡后好好休养精神,人再醒来时通常会平稳许多。如果明日此时圣人还不醒的话,臣等再用艾草炙穴,催圣人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