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卢四郎。
卢四郎跋涉两千余里押送粮草,人瘦了一圈,脸也晒黑了,但精神却很不错。
风沙里摸爬滚打、神采奕奕的少年郎君,身上披了甲,显得宽肩蜂腰,整个人的精气神和京城里的萎靡样子截然不同。
平心而论,裴显从哪个角度打量,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丑。
卢四郎站在裴显的大帐里,在灯火下露出他俊俏的小黑脸,尽职尽责地传递口谕:
“殿下说,她在京城一切都好。殿下还说,她想喝酒。”
裴显坐在军帐中央,脸上并不显露什么神色,大拇指缓缓地摩挲着腰刀的刀柄,“殿下想喝什么酒?”
卢四郎被问得一怔。
“具体哪种酒,殿下没说。她只说,想喝裴中书在军帐里边写字边喝的那种酒。”
嗡的一声轻响,腰刀出鞘,雪亮的刀锋在灯火下闪着泓光。
裴显拿布擦拭腰刀,淡淡道,“裴某在军帐里从不喝酒。”
卢四郎:“……”
裴显又问:“殿下在京城当真一切都好?”
卢四郎:“圣人不大好,但殿下还好。”
裴显:“裴某在边关都知道圣人不大好,可见京城的情况不会太好。殿下当真一切安好?是殿下叫你如此回答,还是你擅作主张替殿下回答?”
卢四郎:“……”
他又不是个傻子,哪里听不出,裴显句句针对他。
但殿下和他说过,卢氏倒塌的根源不在裴中书。他想要重新出仕,想靠他自己把卢氏倒塌的污名重新洗刷干净,裴中书是他必须迈过的一道坎。
如果他心里迈不过裴中书这道坎,以后如何同殿称臣?姜鸾也不会放他出仕。
姜鸾提前告诉过他,裴中书见了他不会高兴。如果被为难得太厉害,就把她亲笔写的文书卷轴给他。
现在文书卷轴就在卢四郎身上背着。
卢四郎从行囊里掏出了长木匣,当面打开匣盖,把姜鸾亲手交付的卷轴捧出,当面交给了裴显。
“殿下的手书。”
裴显经常见这种长木匣。
装载了边关的军情送往京城,又从京城里装载了东宫的手书送回他手里。
接过姜鸾的手书,裴显的脸色好转了几分,终于把擦得精亮的腰刀收回刀鞘,示意旁边虎视眈眈的亲兵带卢四郎下去歇息。
他独自坐在大帐里,在无人处取出姜鸾给他的手书。打开精致的火漆封,粗略一扫,清丽自带风骨,转折处露锋芒,确实是姜鸾的字迹。书卷上写满了字,比他之前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多多了。
他的唇边带了一丝笑。
指腹落在末尾处,她落款的‘鸾’字处轻轻摩挲。
鸾字贵气,五行从火,赤色凤凰。用作名字的寓意好,这个字她写得也好,名如其人。
他久久地凝视着清丽的‘鸾’字,几乎可以把这个字的一钩一划描摹写下。
良久,他的视线终于回到书信的第一行,仔仔细细地阅读起来。
第一句写的居然是:“不许为难卢四。”
裴显:“……”
唇边愉悦的笑缓缓消失。
他的目光从书信上抬起,带着几分浓郁杀气,落在长案上搁着的刀鞘上。
卢四郎确实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君。就算黑了瘦了,还是个俊俏的小黑脸。
罪臣之子,死囚的身份,能够留下一条性命,已经是侥幸之极。竟然还准了他运送军需粮草,积攒功勋,为他将来的出仕做打算。千里迢迢送来的书信里,头一句就护着他。
裴显稳住心气,继续往下读。卢四郎毕竟替他押送来了粮草,他决定通篇读完再给卢四一个痛快。
第二句话却和第一句大为不同:
“野花野草石头都已收到。野花野草装点室内,五彩石子放于鱼缸底。”
裴显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这句。平淡中暗藏缱绻,难得温柔最动人。
满腹的无名火气忽然消散了。他继续往下读第三句:“我亦安好,想你了。”
裴显的指腹在‘想你’两个字上反复摩挲,寒霜神色舒缓下来。
最后一句写的是:“仔细摸木匣子底层。”
裴显把长木匣子拿过来,匣盖推开,放置书卷的匣底精心垫了一层竹篾,放了几片京城秋天的枫叶。
他盯着打量片刻,伸出手去,沿着匣底一点点地摸索过去。在角落里头,隔着微微凸起的竹篾,果然摸到了一颗圆滚滚的金珠。
他把竹篾连着枫叶一把掀起,捏着金珠,拿出来一串新编好的五彩丝绦金珠手串。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编织技巧大涨,比上回时而细密、时而稀疏的编工看起来精巧多了,手串中央甚至用黑线编了只小小的蝙蝠。
裴显把新得的五彩丝绦金珠手串握在掌心,叫来了亲卫。
“把回命酒拿一小坛给卢四郎。告诉他,殿下要的酒,叫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