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半生误》
宫里噩耗传来的时候,裴显正在城外的裴氏别院里。
这处别院,原本只是京城分支裴氏早年安置的宅子,并不格外的精致,周围山景也只是普通,位置还偏远。
裴显看中的就是这份偏远。
在宫里被吵得脑壳疼的时候,他便来这处交通不便的城外别院,小住个半日,住到平心静气了再回去。
不知从哪年开始的惯例,每逢生辰,他必然要告假一日,安安静静地在这处京郊别院里,闲看天上浮云,喂喂水里的游鱼。
今日原本也不例外。
晚食惯例是几个侄子媳妇和侄女亲自下厨做的各式河东小食,满满当当放了整食案,不敢打扰他清净,隔着一道垂花门托小厮送进来。几个侄子远远地垂手候在院门外。
裴显撩起眼皮,扫了一眼。
他在家族里的辈分高,几个侄子并不比他小几岁,都在少壮的年纪,早几年陆陆续续都已出了仕。可惜志大才疏,没一个堪用的。
他连见面寒暄都懒得见,挥了挥手,命他们退下,只留下河东嫁到京城的侄女六娘,闲话了几句家常。
吕吉祥黄昏时过来了一趟。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惊慌地冲进来,迭声催他进宫,说圣人不好了,要当面口述遗诏。
这样的把戏,他早有准备,三言两语把吕吉祥赶回去。
宫里那位不是个轻易罢休的性子,今天既然开始闹腾,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不可能安闲度过,等会儿多半还有接二连三的事找他。他坐在锦鲤池子边的水榭里,对着晚霞,把寿面挑起吃了。
第二拨人果然很快登门。
吕吉祥被他训斥,领了责罚,必然不敢再来。这回来的是文镜,他并不很惊讶。
文镜是他多年的亲信。从河东带来京城,他知根知底的左膀右臂。纵然他责罚了临风殿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轻易责罚文镜。
“又出了什么事。”他坐在水榭里,长箸挑着汤碗里最后一点面,平淡地道,“她闹腾,你也陪着闹腾。我都躲到城外了,还躲不开临风殿的事。一年只有一个八月初五,就不能让我安生过个生辰?”
文镜没应声。
他拖着步子,一步步地沉重地走近水榭,初秋淡金色的霞光落在他脸上,他眼角通红。
庭院四周静谧无人,他换回军里旧日的称呼。
“督帅……”文镜哑着声道,“临风殿……山陵崩。”
裴显吃面的动作停住了。
文镜的脚步踩进了水榭,他浑身都在发着抖,牙齿咯咯作响,“督帅……去看一看。求你,去看一看。”
姜鸾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安静宁谧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精细刺绣的行龙常服,乌黑长发蜿蜒地垂落枕边,面色惯常的苍白。乍看过去和往常并没有不同。
他十次里见到她,有五六次是现在的样子。
她不喜拘束,人又容易疲累,在自己的寝殿里无需会客时,总是不绾髻,累了便躺下睡一会儿。
她登基的头一年,身子实在不好,缠绵病榻,整天的抱着被子披着发,乌黑的发衬出苍白的肌肤,显得眼睛黑亮而大,裴显探病时看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
后来过了夏秋,她休养大半年,总算好了些,可以起身了。
继续披着发在临风殿外的庭院四处溜达,乌黑浓密的长发垂到了腰后,只拿缎带简单地扎一下。有时候走多几步,柔滑的缎带散开,发尾在风里轻盈地散开,她站在风里,闭着眼感受秋日阳光的余温。
她觉得没什么,但过来探病的裴显看不下去了。
他开始劝谏,“身为天子,仪态端方”。
姜鸾束起了双螺髻。
这是她从前做公主是最习惯的发式,轻便又好看,随手抓几下便梳起,不像那些繁复的宫廷高髻,坐在妆奁台前,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坐得她腰酸腿疼。
裴显不满意。
他希望她梳符合女君身份的高髻,而不是未出嫁的京城贵女人人都梳得的双螺髻。
他见一次说一次,她起先置若罔闻。说多了,她听得烦了,有几次他正在劝谏,她当着他的面把发髻拆了。
“朕就喜欢。”
姜鸾拿指尖一圈圈地拢着发尾,“朕自己的头发,梳什么发髻,朕自己做主。裴相看不得,那就别看啊。”
接下去的半个月,姜鸾说到做到,压根不叫临风殿伺候的几个大宫女近身。
她自己动手,每天气喘吁吁地对着铜镜编辫子。
不管是召见太医,召见裴显,还是在庭院里遛弯,无视于所有人诧异的视线,每天明晃晃地梳着一条垂落到腰后的乌黑大辫子,简朴得仿佛乡野间玩耍的少女,还不如之前的双螺髻。
裴显:“……”
他可以决定朝堂上的政事,发兵还是不发兵,反对他的朝臣是罢黜还是下狱,但他无法决定女君今天要把自己的头发梳成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