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每隔五日探望一次,每次坐一刻钟便走。
渐渐的,她不再亲近他了。
她开始借着她的病找他的麻烦。
她咳得生气了,摔光了临风殿里所有的杯子盘子,不让所有人近身,只肯喝裴相亲手奉上的水。
他白天忙于政务,她就一整天不喝水。他被迫在议政中途离席,一日五次,赶回临风殿喂她喝水。
她病中心情郁郁,动辄就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寝殿里只她一个人,蜡烛整天整夜亮着,不说话,不用膳,不睡觉。所有人都知道,当初是裴相救了陛下的命,只有裴相来,才能把发脾气的陛下劝住,才能劝她熄灯睡下。
他服侍她穿过衣,为她梳过发。一个简单的双螺髻,青丝在他的手里柔滑如水,怎样都绾不成。他试了五次,终于勉强束起,视线无意中扫过面前的铜镜,姜鸾对着光可鉴人的镜面,正抿着嘴偷偷地笑,笑容狡黠得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她的主动亲近,他避开;她刻意找的麻烦,他受着。
如今卷轴尚在,陈年墨迹记录着七年前毫不掩饰的心意,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是世上最后一个经历了八月京城动乱的人。
八月动乱当夜,潜入皇城的逆臣意图挟天子而令诸侯,他以臣下的身份弑君。她至死不知他手上沾了她兄长的血。
他总是想得太多。担心被她察觉了真相,多年君臣情谊化为乌有;担心旧事被政敌利用,连累了他远在河东的家族,拖累了他一手提拔的能臣良将,垮塌了羸弱朝廷勉强立稳的根基。
岁月漫长,朝夕相处,有几次过于亲近了,他回家闭上眼,就仿佛看见她看到他期盼闪亮的眼神,化作无尽憎恶冷光,冰寒地看向他。
他总想着,再等等。
等他立下了更大的功绩,铲除了四野隐患,朝廷根基再稳固些,她的身子再好些。他就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她面前负荆请罪。
再等等。如今的功绩还不够大,隐患还未除尽,她的身子还经受不起大刺激。
再等等。
七年弹指而逝。合适的时机始终未出现,她却已经撒手人寰。
他重新打开卷轴。指腹抚摸过第一份随笔黯淡的笔迹。
【洛水岸边,初次相逢。当时朝阳初升,水面金光点点,他把我从水中救起。】
【衣衫尽湿,宽肩蜂腰。他真好看。】
洛水岸边,初次相逢。当时朝阳初升,水波荡漾如金。他将她从水中救起。
气息奄奄,如暴雨里被浇透了根的兰花,性情却异乎寻常的固执,花了小半刻钟才把她的手指从浮木上掰开。他刚在岸边坐下,她却又往前一扑,牢牢抱在他身上,死不放手。
当日她看他,他亦看她。
浑身湿透了,像只落了水的猫儿,娇气又羸弱。浑身都在细细地发抖,看着极可爱可怜的模样,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张口就骗他。
心眼多得筛子似的小丫头。被他当场戳穿身份,眼看躲不过去,就开始撕心裂肺地猛咳,咳到所有军医都围拢过来急救,再也无人想起刚才的话题。
他在无人的大帐里微微地笑了下。
唇边细微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把书卷收起,系在木轴上的羊脂玉珠拢在掌心,攥得生疼。
————
这次出征,断断续续打了四个月。铲除了西南边举兵反叛的剑南节度使,慑服了南边蠢蠢欲动的几个臣属国。
大军凯旋回程,惯例在京城五十里外,见到了出城犒军的官员。
裴显领了犒赏,入京谢恩。
四个月不见,紫宸殿里的小皇帝长高了一截,人也壮实了。裴显不在京的这段时间里,他度过了七岁的生辰。原先不习惯的天子身份,如今也渐渐习以为常,学着他小姑姑的惯常做法,像模像样地赐了赏,留了膳。
当晚在紫宸殿用完膳,裴显陪小皇帝说了一会儿闲话,讲述了几个行军间发生的事,又打开舆图,细细讲解了这次出征的方位和几次大战役的所在地。
小皇帝起先还认真听着,但舆图太过复杂,征战的过程也没有他想象中有趣。渐渐地,他的眼皮子耷拉下去。
宫人服侍小皇帝就寝,裴显站在龙床侧边,隔着一层薄纱注视着。
就在他告退前,小皇帝隔着放下的帷帐,忽然问他一句,“裴相,你会毒死朕,自己做皇帝吗?”
裴显告退的脚步停住了。“陛下何出此言。”
服侍的内侍们听到只言片语,齐齐面无人色地跪倒谢罪。小皇帝也惊慌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没……”他手忙脚乱地把床头一本书往瓷枕后塞,慌张地说,“没什么。朕随便说说。”
裴显掀起了帷帐,把小皇帝藏在枕头后头的书抽出来,翻了翻。
是一本精心编纂给开蒙儿童通读的史书。书里使用了易懂的文字,还配了不少插画。里头讲到了董卓,讲到了曹操,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