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阿姨(二)
接下去的日子,我发觉老闆娘整个人都重新积极过来,每日都买一大堆东西回杂货店。有次我到杂货店的阁楼,见她将房间打扫得整整洁洁,果然是一派办喜事的模样。
可是我总觉得像缺了些甚么,以至整件事变得有点怪怪。后来(长大后)我想起来,才发觉老闆娘的家虽然说是办喜事,但由新的床,以至窗帘,再到掛在大门口的灯笼,甚至连铺内的货品和价钱,竟然没有一件是红色的。
杂货店内的世界,彷佛只有黑和白,其他顏色弃于一边。红色的东西更加半件也没有。
又过了几天,祖母忽然对我说,今晚半夜便要到杂货店里去饮喜酒,叫我先睡个午觉,打足精神。我觉得十分突然,虽然婚宴通常都是晚上举行,但要等到半夜才开席就后未听闻了。
我于是不断追问祖母晚上会有甚么人去参加,甚么时候可以看到新娘和新郎。祖母的回答说只有几个老街坊,和男家的亲人,我是代表女家出席的。
我一听到自己是代表女家出席,那就更加非追问到底不可了。女家的是谁是甚么人?为甚么会由的来当代表?新娘子到底是我甚么人。祖
母被我问得急了,竟然扳起脸来,压着我的头说:「你不要再问了,到时只管吃东西,喝汽水,否则我就不带你去。」
我怕祖母认真起来将我锁在家里,于是所大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我心里在想,去到婚宴上,难道我还会不知道谁是新娘吗?
不过出乎意料,我当时虽然在场,却真的不知道谁是新娘。
到了晚上十时左右,祖母给我和自己都换上了一套体面的衣服。
我记得自己本来有套专门去参加饮宴的「战衣」,是件鲜红色的小掛长裙套装,每次穿着它出席宴会,大人们总是会说我生得标緻,讚不绝口,而祖母亦会因此而乐上半天,因为那件衣服是她替我选的。
有时我嫌穿得太多,想要改变一下形象,但祖母就是不准。但当晚却是例外,竟让我穿得一身灰灰的。而她自己更是穿得黑沉沉。
到了杂货店,只见门外竟然掛着两个写着喜字的白灯笼。
虽然当时我年纪小,识字不多,但对于这个喜字,却十分熟悉,知道掛有这个字的地方,通常都是在办开心热闹的事。
但今次同样例外,门前没有人,甚至连迎宾的也没有。进到杂货店里总算有几个人坐着,但场面绝对不能以热闹来形容。举目望去,没有半个人是特显得开心的。
这群人,除了老闆、老闆娘及几个老街坊外,还有一批穿得奇奇怪
怪的道士,而旁四周所奏的音乐,好像我在孟兰节所听到的一般。
一个又肥又胖,但我却记不起他的名字的老街坊对我祖母说:「这种地方,干么要带小孩子来呢?」
我听到登时反感地鼓起了腮,接着听到祖母说:「我从未试过,晚上留她一个在家中的,万一有事我怎么办呢?况且她好歹也是女家在香港的惟一亲人,带她来一点也不过份。」
一个老道士点头说:「这也是,不过待会行法时,你叫她出去门口等一等,免得有冲犯。」
祖母说:「这个我会避忌的了。」
当时祖母安置我坐在最偏一角的,我看着满堂的道士一边念着经,一边走来走去,一时大叫千山,一时又说踏万水,甚么鬼差让路,神鬼疏通,总之喃喃之音不绝,加上四周怪雾迷离,令我整个人奄奄欲睡。
突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我立时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我回看四周,祖母还在身边不远,道士们却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时我又听到叫唤我的声音,我不知为怎么,竟然站了起来。
祖母问:「你再坐一会吧,法事快要做完的了。」
「我想去厕所。」当时我其实在撒谎,但到现在我还不明白自己无端白事,为何要向祖母撒谎?对不起,祖母。
我感到有人在叫唤我,我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很想去见那个人,于是找个理由到杂货店的后门去。
后门当通出小巷的门,不知何故开着,我无意识地竟然踏足到外边。步出后巷是一座小小的公园,由于入夜,加上光线不足,整座公园都显得黑沉沉。
记忆里当时还有些轻烟般的薄雾飘过。
我听到秋千在摆动的声音,是谁在玩秋千?
我缓缓地步到秋千旁,这才看到秋千上,原来坐着一个留着长发的大姐姐。
大姐姐望着我笑,陌生的脸孔,竟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觉。
我忍不住说:「姐姐,你是谁?」
那个大姐姐的秋千停了下来,她凝视了我一阵,苦笑说:「你不认得我吗?我是你的八阿姨,人家都说我跟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呢?」
提到妈妈,我不禁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我妈在我满岁时,就死了,我根本从未见过她。」
说到这里,我记得自己已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