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拂梁为?人腼腆,酒量却好,这二人东倒西歪之时,他添茶的手都没有抖一抖。
宋泠见刘拂梁眼下乌青,打趣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何辗转反侧?他怔了一怔,小声道:“殿下见笑,我、我快要娶亲了,是恩师家的女儿,这些日子,只要想起这件事,我便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
……
宋泠背对着?街道,听见远方传来逼近的脚步声。
他抬手拭去了眼角漫出的一丁点水痕,仰头看天?,夏日晴方?正好,万里无云。
裴郗将他从那把椅子上扶下来,他沉默良久,缓缓转身看向台下簇拥的白衣士子们。
那封诉状已经在他们之间传了一遍,此时众人都深深地垂着?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泠的目光流淌过每一个人的脸,在其中看见了愤怒、愧悔和伤情,他苦涩一笑,忽从袖口取了个火折子,蹲下来,将那首他刚刚写完的、远瞧如鲜血淋漓的《哀金天?》点燃了。
火舌舔舐而上,迅疾地吞噬了易燃的宣纸,在火焰烧灼的声音当中,离得最近、将他所有动作尽收眼底的洛融先忍不住跪了下来,含泪高呼了一句。
“皇太子殿下千岁安康!”
许澹毫不犹豫地掀袍跪了下去,连带着?他身后五十三名文臣士子、太学诸生。围观百姓传看着?玉秋实在赴死之前留给宋瑶风的血书?,只觉惊心动魄,抬头再看,日头正烈,将台上之人笼罩在一片耀目的日光当中。
于是御史台前众人伏身,呼声惊动了半个汴都城。
“皇太子千秋无期——”
“皇太子殿下千岁安康!”
……
落薇听完了周雪初的转述,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笑着?爬起身来,轻声吩咐道:“叫宫人来再扫一遍乾方?殿,等候诸位大人来罢。”
御史?台离皇城很近,离乾方?殿亦不算远,周雪初来时没有掩上殿门?,于是此处也能隐隐听见远方震天铄地的问安声。
宋澜茫然地坐在冰冷的金阶上,晃了晃脑袋,那声音却挥之不去。
他感?到头晕目眩,连嘴唇都有些发白,身下的黄金铸成的阶梯越来越亮、越来越冷,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随即他听见落薇的声音。
“你以阴诡立身,我偏要以道杀你。”
是在回答他方才那个“为何不杀”的问题。
落薇走到了他身前,她的声音平静淡漠,带着尖锐的冷:“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装得那样好,到最后你都信了。其实只要一刀,我就能?结果了你,无数个夜晚,躺在你的身边,我几乎忍不住要动手,但那种时候,我总会想起少时读书?,读到兰艾同焚四个字,我觉得不屑——高洁之物?,该是焚身都不愿同艾草焚在一起的。”
“一霎的清醒,让我坚定你不能这样死——某年某月某日,大胤昭帝死于刺杀,这样的记载,太叫人不甘心了。我不仅要杀你,杀你的肉身,我更要杀你的身后名,叫你死在你亲手堆出来的舆论中,在青史?简中遗臭万年。”
“你这么?怕自己不得好死,登基便给了自己一个‘昭’字为?号,可我为?你想了一个更适合你的,你来听一听——某年某月某日,戾帝阴谋败露,被诛于乾方殿。”
“谥号,戾——不悔前过。”
“你可喜欢?”
第105章 目窕心与(一)
大胤靖和五年炎夏之日,厄真?部大君乌莽率部偷度阴山,先后偷袭了长安和汴都两座中原重城。
是时北疆战事尚未平定,大军中道未归,乌莽攻城不过?一个时辰,汴都大乱,连皇帝都换了平民衣袍,预备弃城而去。
其时阴云密布,忽有王兵天降,大退敌军。
当年死于扑朔迷离的刺棠案中的?承明皇太子泠,竟然死而复生,率领王军回到了汴都。
在谷游山之变中“身死”的苏皇后,亦随军回到了汴都城中,与他里?应外合,先一步入了皇城。
次日,太子泠在御史台上烧了一副亲手所书的?《哀金天》。
此?局无异于承诺永不复究金天案中受到蒙蔽的?士人臣子,并令史官抹除所有的?附和之诗。
在户部尚书张平竟、修撰了国朝大典的甘侍郎及帝师方鹤知?保举之下,文?武百官聚集于乌台之前,齐呼千岁,认下了承明皇太子的身份。
御史台以先太师玉秋实亲笔所书的?供状为?证,当即宣布再审刺棠案。只是太学诸生等不得御史台的?审理,在皇太子登乌台的那一日黄昏,他们便赤手空拳地上了汀花台,推倒了那座“庚子岁末诛乱学生碑”。
众人跪在金像之下,掩袖而泣,后又唱起了屈子的《招魂》。
那三尊跪地雕像也随着石碑的倒塌,被砸得粉身碎骨,变成了一堆破碎的?石块,沉沉地落入汴河水中。水流卷挟着一块一块碎片奔腾而去,仿佛为?其中的?灵魂求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