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语听着曾祖对父亲的嘱托,想着每次父亲来见曾祖,都忍不住僵硬挺直的腰板:“……曾祖对着我能滔滔不绝地夸奖父亲,怎就?不当面提点一?两句?”
这一?夜,顾青都在盯着季卿语睡觉,压着她的手脚不许动,怕她把药蹭掉、又怕她翻身时?身上会疼,其实这人平日里睡觉乖巧得很?,睡沉之后便轻易不会翻身,可顾青也?不知?为何,便是对她不放心?。
一?夜里,这人哭了?好几回,眼泪把枕头都沾湿了?,睡到一?半,顾青起?身帮她换枕巾,只季卿语还在哭,眼尾晕开成了?一?片红色,他摩挲着自己的指腹,轻轻抬手替人擦掉那泪珠,却擦到了?一?股不寻常的胭脂香——
曾祖又哼,怪声怪气地扯开话题:“继续念,继续念,念到嵩山了?……”
他闻不习惯,因为这并非季卿语惯用的味道,而且平时?季卿语不擦胭脂……
“曾祖寄希望于祖父,祖父又如何不想延续曾祖才名?只曾祖若愿意把这番心?思同祖父袒露,想来祖父定能明白曾祖的良苦用心?,解开心?结……”
季卿语连说了?几句“是”,头都不抬:“又来了?,又来了?……”
曾祖安息于清泽山脚时?,依然没能把那些?对她说过无数遍的话,告诉他的两个孩子。
曾祖不置可否,又说道:“还是云安好,博闻强识,年纪轻轻便是两榜进士,更可贵的是能心?系百姓,有这般青云之志的孩子,将来的南梁朝堂,应有他的一?席之地,只望他不要急躁,徐徐图之,方得长远……”
祖父尚在,曾祖一?句“靠云安”,几乎是放弃了?祖父,把家里的担子全压在了?父亲身上—— “鞭策……”曾祖再没力气,看着青灰帐顶,低低地说,“我要走了?,我走之后,便,再没人督促他们,留下遗言,也?是希望他们能不忘,不忘……”曾祖再说不下去,气息奄奄地叹了?声,“我对他们强硬了?一?辈子,如何能改……我也?想改……”
曾祖用轻哼一?声答他。
在顾青看来, 曹嶙算不上犯了多?大罪,一言蔽之不过盗墓而已,算不得伤天害理, 再多?便是对那些文平县的村民下手狠毒,可在百姓看来,便不只是如此了,他?杀害亲弟,偷盗仙翁之墓, 还借职务之便罔顾人命、泄私愤。
除了?眼泪,白色的胭脂粉将水盆染得浑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显现在季卿语脸上。季卿语的脸他摸过许多次,有多白多嫩,他最是清楚,平日他只是轻捏一?下,上头就?会留下红痕,只如今这指痕清晰的巴掌印,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这般久都消不掉。
季卿语摇摇头,继续给曾祖念,心?里却清楚曾祖的要强,这些?话只说给她一?人听,都怪声怪气,又怎能淡然地说给父亲和?祖父听?
顾青觉得不对劲,趁人还睡着,又打了?盆水来,替人把脸擦干净。
他盯着季卿语的脸,脸色阴沉,在季家,能打她的人不多,除了?季云安他想不到旁人,顾青想着昨夜霍良同他说的事,猜出了?原因。
“我这是鞭策他们,让他们不要骄傲自满、不思进取……”
——献诗汲引不成,赈灾不成,到头来,只能把气撒在女?儿身上。
季卿语便想,若是曾祖身体?还好时?,这声轻哼时?,胡须定会被?他吹得一?翘一?翘的。
季卿语站在两位长辈身后,看着他们如青松一?般挺拔的背影,忽然明白为何两位长辈常把她得曾祖教导和?喜爱挂在嘴边,想来也?是因此……
季卿语站在外头,只听到曾祖一?句:“季家往后,便靠云安了?……”
季卿语这一觉直到天色大亮都没醒, 顾青今日还有事,吩咐了菱书菱角她们盯着人,便匆匆出门了。
为?人也颇有争议, 赘婿入门,单是这一层便叫许多?人看不上,父母供他?读成秀才, 他?却不想着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在仕途上有所精进,反而巴结权贵, 做个三?岁小?儿都不齿的倒插门,光是这一点,便能叫人戳着脊
她是最后进去的,看着曾祖青灰色的脸,原本明亮灵动的眸子浑浊不清,眼泪瞬间便模糊了?,她蹲在曾祖榻侧:“曾祖想说了?一?辈子的话,怎么还是没说出口?”
上歧路……”
第50章 为有暗香
今日是曹嶙处斩的日子。
顾青不知?道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亲,他捏一?捏都觉得心?疼的人,回家一?趟,却满身是伤。顾青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心?疼,一?边心?里骂季云安,一?边低声骂她:“挨打了?也?不说,真有能耐。”
一?如她所想,到了?后来,曾祖真真强弩之末时?,把父亲、祖父,还有家里的一?些?晚辈叫到跟前时?,留给他们的话,依旧严厉。
她抱着一?抔玉兰站在曾祖碑前,把它留在曾祖身边,这儿山清水秀,四时?有清风拂尘,便让这束玉兰,替她陪曾祖,长眠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