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更鼓敲过三响,裴相府内院的书房烛火未熄,屋内坐着三位面色沉凝的男人,互相交换着消息。
“前日,都察院顾老大人不慎在自己的后院失足落水,不及膝深的池塘竟能溺亡一个大活人。”
“渭河一案的几个人证在狱中自尽了,死前以血在墙上留下了认罪状,说自己受奸人支使,构陷朝廷命官”
“不过所幸那认罪状含糊,也未必能查到”
最上首的年长男人叹了一口气:“糊涂,动手的人既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又怎会留下如此粗劣的漏洞?这是警示我等,自领罪状啊。”
听他这么一说,座下的两个男人再不能强作镇定了。
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洪贤安,此时他脸色发白,一下站了起来:“裴相!如今我们可不能自乱阵脚啊,皇上就要回来了,就算这局郑相棋高一招,我们也还”
“你还以为是郑元声的手笔?”裴简看着自己的心腹门生,清明的眼中露出了一点悲伤:“如果是郑元声,我等这会儿,已经在大理寺狱等候问斩了。”
另一个年轻尚轻的男人是裴简的嫡长子裴令平,他已有了几分猜测,也忍不住站了起来,说话时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父亲您是说,皇上?”
“不可能!”洪贤安一口截断,不愿也不敢相信:“皇上这些年,从不插手内阁党争之事,如果他有这个手段他”
在裴简静默的目光注视下,洪贤安渐渐说不下去了,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像吞刀刃一样的咽了下去。
能成为裴丞相的左膀右臂,他自然也不是个蠢人,只需稍稍点拨两句,便能明白此刻的处境。
他们这一系与郑元声一系明争暗斗多年,这两年裴系的风头渐渐压过郑系许多,他们正想趁着这次治水点兵的机会,给郑系狠狠一击,倘若成功了,便是真正的权倾朝野。
但是踩着民生大事做党争的筏子,是沈均的大忌,他们惹怒了这个在他们眼里过于年轻的小皇帝。
无论皇帝从前因何不管不问,刻意蛰伏也好,为了让内阁几个不同派系的丞相互相制衡内耗也好,如今皇帝已经让他们看到了,他有这个实力和手段收拾一党越线的权臣。
而皇帝没有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很可能是不想内阁变成郑元声一家独大的局面,可是他们惹了皇帝不快,皇帝愿意让他们保帅,他们便该自觉弃居以息圣怒。
洪贤安想明白了这些关节,心里一阵阵的发凉,他看懂了裴简目光中的悲悯与不舍,但是既然这个神情出现了,就证明裴简心中已经做好了取舍。
裴令平扑通一下跪倒在父亲面前,哽声道:“父亲儿明日就上表辞官,此后留在府中侍奉父母”
裴简没有说话,一个是自己最得力的心腹门生,一个是最爱重的嫡长子,裴简哪个都舍不得,一时也是悲痛难抑。
但如果从大局考虑,最好还是
裴大公子哭了几声,见父亲没有表态,慢慢也就止住了,三人间呈现出一种僵持的沉默,不知是想等谁先开口。
屋中点着的几处烛火原本稳稳燃烧着,忽有劲风拂过,带来一室漆黑。
裴简一惊:“谁!”
“我家主子怕裴相左右为难,下错了决断,特命我来帮裴相一把。”
一道低沉的男声,屋内仍然只有他们三人,但那突然出现的男人声音如在耳畔,冷漠而平淡,却炸得他们心中一个激灵。
裴令平吓得站不起来,就着跪地的姿势从地上滚了一圈扑到门边,扬声高喊“来人!快来人啊!有贼人擅闯!”
裴简连忙呵斥:“不要叫喊!”
但裴令平受惊的尖叫已经传远了,在外把守看风的侍从最先赶来,刚打开书房门就见裴大公子连滚带爬的撞了出来,口中嚷嚷着:“抓到人了么!人呢!”
赶来的侍从面面相觑,回禀这一路赶来并未见到任何人。
“胡说!方才明明”
不等裴大公子哭诉刚遭遇的惊魂一幕,就见随着洪贤安过来的两个侍从惊叫了一声:“洪大人!”
裴令平回过头,原本漆黑的屋内不知何时又燃起了一支蜡烛,昏暗的烛火映照中,洪贤安喉头插着一根袖箭,双目圆睁的倒在地上,已经死了。一旁的裴简也软倒在地,虽周身无恙,脸色却不比已经死去的洪贤安好多少。
如果为大局考虑,最好是牺牲裴令平。于公,洪贤安的能力手腕与人脉地位胜过裴令平许多,于私,裴令平是他儿子,大事当前,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外人只会怜悯他这番取舍,府中家眷纵是悲痛也还是站在他这一边。而如今洪贤安一死,他们这一整个派系的人都要跟着人心动荡了
“都给他们一个弃居保帅的机会了,还想切根小指头打发朕,想什么美事儿呢。”
沈均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看奏折,一边喃喃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反正那沉默着跪在几步外的男人没个明确指令是不会主动接话的。
等沈均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