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臂紧紧缠住海市的脖子,离那女子最近的波南那揭立刻嗥叫起来。女子的双臂上隐隐生有龙鳞纹,指间有晶蓝明透的蹼膜,与尼华罗国中海神造像模样逼肖。女子蹙紧湛青的眉,大得惊人的眼睛迷茫地睁开,疑惑环视四周。
即令是帝旭,亦不禁低低惊叹出声。
那女子湛青的眼里,只有乌珠不见眼白,目光流转之下,银色的虹膜反射出七彩珠光,犹如旋涡。
衣襟飘拂、双膝落地之声四起。尼华罗、注辇与吐火鲁三国的使臣与随人纷纷离座,来到殿中,向女子虔敬地行跪拜之礼。女子以湿透的鲛绡衣袖遮掩口鼻,一颗泪,华光闪烁地跌坠下来,落地时已弹跳起来。是鲛泪珠。女子将脸埋回海市的怀里,澄泥地砖上响起丁冬之声,宛如乐音。定睛看时,原来是无数鲛珠从海市怀中纷纷落下。
方诸的目光却不曾落在鲛人身上。那抱着鲛人的少年,肌肤被海水浸得惨白,如一抹幽魂。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
她的瞳仁里有面镜子,将外界投映的一切冷冷反射回去,冰封了她的灵魂。他熟悉那样的眼神——十四年来,每日梳洗时,都能在镜子里见到。
“怎样,波南那揭大人。”帝旭年轻悦耳的声音带有三分戏谑。
波南那揭叩首道:“陛下!请您恩准,将海神送回大海吧!海中没有了海神,便要蛟龙出没、恶浪横起……”他说不下去,泪流满面,只有顿首不止。
索兰亦抬头急切道:“吾国大半国民依海为生,没有海神庇护,景况不堪设想。恳请陛下念在两国有婚姻之好,恩准此请。”
吐火鲁使臣更缄口无语,膝行至上席之前伏定,周身颤抖。
帝旭斜倚几案,自冕冠上垂下的十二道青玉珠冕旒后,一双飞扬的凤目中稍稍绽出冷厉的光。“除非你们与朕在此结盟,以海神之名誓约,只要莺歌海与降南海一日不枯,你们与你们所有的子孙后裔便永不会派军侵入吾国。”
十五年正月十四,地方进献鲛人。帝旭以示夷使,诸夷咸表羡服。结立春之盟,约世代永好,不举兵燹。
——
“王,那颗星忽然变亮了。”牵马的金发男孩忽然指向天边。
容貌挺秀的年轻男子在马上扬起头看向东南方天空。“啊。那是紫微,中原帝王的命星。”他微笑着,眼瞳乌中含金,下巴胡髭薄薄钢青,长发束于脑后,卷曲浓黑犹如冥河的波浪。
“那会怎么样?他会打到咱们鹄库来么?”男孩转动澄碧的眼珠,叼着草叶问道。
“不会。”夺罕棱角分明的唇边勾起一个冷淡的笑。“那并不是变亮——那恐怕是它最后的爆发。”
紫微原先青白的光芒中透出不祥的猩红,隐隐搏动,如一颗心脏。
月过中天。海市抱着膝,蜷在巨大床榻一角,黑发如一件衣衫遮蔽了她的身体。
床榻的另一端,睡眠中的男子腰下裹着锦被,裸露出精悍的上身,呼吸匀净。海市拿过衣袍披上,无声爬行过去,单手握住领襟,俯身看着他的脸。
这个人的脸,线条骄傲。即使双目紧闭,眼梢依然扬起,说不出的冷漠清峭。她试探着将双手笼住他的脖子,却始终没有收紧。倘若她在这张脸上划过一刀,伤痕只会出现在另一个男子的面孔上;倘若她要扼死眼前的这个人,那另一个男子必先死于她的手下;可是,倘若她亲吻这个人,那另一个人,却永远毫无所觉。
帝旭睁开了眼,眼神明澈如坚冰。
“知道这十四年来,朕都在这张床上想着什么?”
海市不答,扣在帝旭颈间的双手并未放开,反而加了一点力量。
“十四年来,朕朝思暮想,不过就是一个字,死。”他薄唇中吐出的嗓音,晶莹剔透犹如窗外的月光。“只要身边没有灯,朕便无法入眠。即便睡着了,只要有人靠近身边一尺,朕便会惊醒。那八年的日子,朕不在人间,是在地狱里,待到八年过去,朕已经,不是人了。”
“万民都在地狱,不独你一人。”海市沉声答道。
“庶民可以抛下田产逃进深山、可以抱着敌人的双腿哭喊求告、可以如野草一般死去——朕不能。伯曜逃了。他吊死了自己,一了百了。叔昀早年夭折,季昶远在注辇,如果朕再逃避——”他忽然停下,苦笑起来,“朕那年十七岁,空有一身武艺满腹韬略,却一个人都不曾杀过。父皇猝死,叛军压城,朕也畏惧啊。鉴明依约领兵前来助我突围,可是、他那年也才十三岁。”帝旭平静地躺着,每说一句,海市的手就感到他胸腔的震动。
“朕得负担这一切。人民与兵士的生死温饱、征战的胜负,内讧与背叛、各路勤王将领的拥兵自重、要挟。朕不能恐惧、不能失败、不能逃避,甚至不能死。战乱的年头,人间就是修罗场。那八年中,朕时常在想——”帝旭的眼里,逐渐浮现一贯的魔魅神情,“如果把天下的刀剑都铸为犁铧、兵书都化为粪肥,会不会从此便太平些?——不行。人天生便会争执仇杀,不过是因为杀的人多了,才讲究起技法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