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双眼,老泪纵横,顺从地让卫兵将自己架了出去。最后一名卫兵恭谨地为海市掩上房门。
琅缳依然跪在床边,紧抱住海市的手臂,哀恳地摇晃着她,海市却阖着眼,久久不答她,终于勉力支撑着自己,坐倒在琅缳怀里。
“好险……那茶……幸亏玉姑不曾喝。”海市的声音越来越低。
任凭琅缳如何急切地掉着泪摇撼她的肩,她也不曾再回答过。
禁城极顶。
紫宸殿的重檐庑殿顶上风势浩大,并肩站立其上的二人衣袂飘舞,直欲飞去。街衢纵横如棋盘,屋宇如豆,广袤帝都尽收眼底,直到视线为柱天山脉所遮挡。
“鉴明,解开那个延命之约吧。事到如今你再不允,也不过让我多半天寿命,白赔上你自己,并无意义。”帝旭俯瞰着开平门外,二万叛军蠕蠕如蚁,拥着十数辆铁角冲城战车,叫嚣喧哗着向开平门撞击过来。
方诸沉默有顷,忽然开口道:“旭哥,我明白了。那时侯你说的话。”
“什么?”帝旭不曾转过脸去,依然直视前方。
“那天,我们就坐在这儿,躲在吞脊兽和鸱吻后面偷看牡丹出嫁,你说你最喜欢呆在这儿无所事事,看着下面,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鸟。”方诸眼里有着温暖的笑意。
“倘若我们不是生在这里……”帝旭昂然仰头望天,嗅知血气的尸鹫已然远远盘旋,伺机待下。他浅淡一笑,不再言语。
方诸笑道:“旭哥,还有时间下一盘棋。”
帝旭环顾脚下帝都,片刻,道:“走罢。”
金城宫内,宫人已逃避一空,箱匮倾倒,整匹的金翠绸缎堆积遍地。百余盏白牛皮灯无人熄灭,兀自在白日天光中暗弱地亮着。
黑白棋子错落于翡翠棋盘,势力消长,侵吞倾轧,永远困囿于经纬纵横之间,是命运巨手下朝生暮死的蜉蝣。半盘残棋间,数十年人生隐约峥嵘。
帝旭以手支额,指间玩弄着一枚黑子,态度闲雅。沉吟间,他倏地瞥一眼门外,道:“谁说还有时间下一盘棋?这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说着伸手一抹,搅乱了满盘棋子。
方诸哂了一声:“老模样,眼看要输,总得找个借口把这一局废掉。”一面将白子逐一拣入翡翠樽中,一面漫声道:“硝子,是你?”
现身门外的黑衣军汉答道:“是我,总管。”
“是你的人?”帝旭收拣着黑子,问道。
方诸盖上棋樽的镶金翡翠盖子。“不算是。”
“季昶的人?”帝旭亦将棋子收拾整齐,两樽棋子齐整相对地搁在棋盘之上。
硝子走进门来,凛然答道:“也不算是。我自己一个人。”
帝旭失笑,道:“这人倒有意思。”
“昏君。”硝子腰间长剑铮然出鞘,指向帝旭。“原先我亦不信你竟能昏庸一至于此,宁愿自欺欺人,以身犯险,潜身羽林军中十年,暗地阻挠昶王的密谋。可是,十年实在太长,长得让我不得不看清了你。今日杀你毫不冤枉,却是替天行道。”
帝旭霍然起身,广袖飘拂。“乾坤玩弄朕,朕亦玩弄乾坤。天若有道,为何不降雷将朕殛杀,要假凡人之手?朕十数年乱暴之行,为何至今才有报应?”他将视线转向硝子,眉目愈加飞扬,狷傲不可一世。“是朕亲手杀了自己,与天何干?”
鼙鼓声如万马奔腾,动地而来。乾宣、坤荣、久靖、定和、文成、武德、祥云、钧雷、紫宸九外殿全陷,宁泰门已破,叛军攻入后宫。那有如巨兽脚步般的鼙鼓声,混杂着万千呼啸奔涌的人声,使得帝旭手边夜光杯内嫣紫的葡萄酒漾起重重细纹。仁则宫方向扬起了赤红色旌旗,人潮如挟着风雷的铅云向金城宫席卷过来。
帝旭回头对硝子轻慢笑道:“留名史册的人只能有一个,机会转瞬即逝。”
“走到这一步才背叛你的主子,未免太迟。”门外站立着的男子抽出长刀,遥遥向硝子虚指。他背着光,面容黑得混沌一色。
硝子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你的主子待你又如何?他不放心你,又安排我混入黑衣羽林伺机暗杀,你可曾知道过有我这样一个人?府中的消息是我走漏,他亦疑心不到我,却一气杀了二十来个家奴。你听你主子的话,我的主子却只是我自己。”
符义黝黑的面孔文风不动,手中金刀受杀意激荡,发出了幽幽的嗡鸣声。符义身后的沉默人墙忽然被一个慌乱的喊声撞开,圆脸矮胖的织造坊主事施霖挤将进来,踮起身体向符义耳语几句。符义一贯平板如铁的脸上竟显露出明显的震惊来,手中金刀划然反手,逼住了施霖不过一寸长短的脖子:“你敢发誓你说的是真的?!”
施霖哆嗦着女人一般红润饱满的唇与遍身的垮肉,颤巍巍地说:“我、我怎么能知道真不真……可是不过一个早晨,京中就全传遍了啊!”
“出去传令,传播谣言者,不论战功、衔位、出身,全部视同阵前扰乱军心,格杀勿论!”符义撤了刀,揪过施霖,将他一把向人墙中推去。如同一块投入海中